「你也是?」當然,她也是人。
「還有,晚上不願陲,總有工夫未做妥似。」
船緩緩駛離城市,河水有點污染,漸有鄉鎮風貌。
振星記得她坐船游歐洲易北河及多瑙河,一直問:「爸,水都不是藍色的,水都是黑墨墨的。」
那些好時光,嬋新卻全沒份,振星有點內疚,明知與她無關,卻也覺歉意。
甲板人擠,也頗吵鬧,鄉音盈耳,振星一個字也聽不懂。
幾十種方言,都似鳥語,哪裡學得會。
振星問:「他們說什麼?」
嬋新笑笑翻譯:「「兒子要結婚,非得蓋新房不可,希望在機器翻新上賺一票,否則真夠煩的」「唉,我女兒何嘗不是,現連女婿外孫都擠在我家呢。」」
振星十分訝異,「過了十八歲還留在家中供奉?奇哉怪也。」
「是同北美洲作風有點不一樣。」
振星笑,「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沒出息。」
船在下午就泊岸了。
嬋新似回到了家,本地人一下子幫地把行李抬上一輛客貨車,笑容滿面,不住問候,深深鞠躬,表示歡迎。
坐上車子,十五分鐘就到了,一列整齊磚樓,傍著農田。
振星十分歡喜,「這是什麼地方?」
「這個鎮,叫清水浦。」
「好地名!」
「我知道你會喜歡。」
她們住在磚屋西廂,雖是鄉下,天井及室內均鋪著青磚地板,簡單傢俱,足夠應用,稱得上窗明几淨。振星最關心電力問題,連忙找開關及插頭。
急著又去看衛生設備,果然不出所料,不在室內,要走到後邊公用衛生間。
洗了把臉她問:「那些孩子呢?」
「在別院。」
「那是什麼地方?」
「我帶你去。」
「你負責他們衣食住行?」
「是,還有教學。」
「定期還得向上頭報告進展吧,嘩,一腳踢,那還不忙壞人,一共幾個孩子?」
「不多,六十幾名。」
「都是孤兒嗎?」
「無人認領,自然是孤兒。」
「六十餘人,全擠一間課室?」
「天氣和暖時我們在天井上課。」
「你有幾個助手?」
「一共五名義工。」
「都是著名大學畢業生?」振星笑。
「在這裡,學問不大重要。」
振星陪嬋新走了一段路,只見農田已經收割,冬日,仍有群群烏鴉覓食。
「這裡。」
那幾間磚屋比較矮,是平房,門口豎著教會名稱,嬋新領振星走進屋內,只見一大群約七八歲大的孩子坐在天井中對著一面大黑板聽課。
孩子們穿著整齊棉衣,聽見腳步聲,齊齊轉過頭來,小面孔見到鐵莉莎修女,均露出喜悅之色。
但周振星的腳步卻凝住了。
有什麼不對?
她停睛一看,掩住嘴,呵老天,周振星頭頂似被人澆了一壺冰水。
這群孩子幾乎大半是殘疾人,有些只得一條手臂,有些缺了一條腿。
那個拉住嬋新手的女孩,雙眼肯定有問題。
周振星耳邊嗡地一聲,鼻子發酸。
她最看不得兒童吃苦,險險落下淚來,苦苦忍住。
只聽得老師道:「靜下來,靜下來聽課。」
孩子們又紛紛坐下。
嬋新說:「來,我們到飯堂去坐。」
一位胖婦女是廚子,見到嬋新便斟上茶。
嬋新與振星坐到小椅子上。
振星唏噓地說:「你從來沒說過--」
揮新承認:「是,孩子們先天有點不足。」
再也不能說得更經描淡寫了。
振星拿著茶杯,有點食不下嚥的感覺,「年齡倒還劃一,比較容易集中管教。」
嬋新喜悅地說;「可見你欣賞我的管理方式,上司與我爭執,她認為應當以身份區別,不是年紀,故應有教無類,我卻主張把幼童推介到別的兒童院去。」
「你勝利了。」
「還不能完全堅持.剛才一位叫王陽的小朋友,只有四歲,也住我們這裡。」
「是那個--」
「她有一隻眼睛天生完全不能視物。」
「可以醫治嗎?」
「需要輪候。」
「等多久?」
嬋新沒有正面回答:「我們很樂觀。」
振星歎口氣,「我人反正在這裡了,任由差遣。」
嬋新想一想,老實不客氣的說:「你負責洗衣服吧。」
振星一怔,沒想到會如此大才小用,十分意外。
「洗衣房大姐家有喜事,放假去了,暫時委屈你了。」
振星謙日:「不怕,不怕。」
嬋新忽然同振星說起院址的歷史來,「這幾進房子,原本屬於姓倪的人家。」
「捐給教會了?」
「可以這樣說,子孫是華僑,半個世紀以來也全沒回來過,通過教會,聯絡到他們在三藩市的後人,正式向他們租借,他們很慷慨地笞允了政府。」
「那多好。」
「經過一番修基,成為今日模樣,當年這一角,經過火燒。」
「此刻一點痕跡也沒有。」
「你沒留意。」
「呵,在哪裡?」
「你且留意青石板的縫子。」
振星低下頭細察,只見磚同磚之間縫子裡有一條條銀黑色的金屬。
「這是什麼?」振星大奇。
「當年盛行錫器,大火燒融了錫壺錫罐,流入磚地,許多撬剔不起來,留至今日。」
「原來如此。」
「好,」彈新站起來,「我一天的工作開始了。」
「誰帶我去洗衣房?」
「張媽會帶你。」.
周振星很明白她已經踏入另一個世界,這兩個星期,同以往的假期不一樣,可能叫她永誌不忘。
第四章
她走進洗衣房,發覺衣物堆積如山,張媽正路在自來水喉邊用雙手洗滌。
振星看到有洗衣機,納罕問:「為何不用?」
張媽立刻遇到救星似站起來,「壞了,壞了。」
「壞了多久,為何不修?」
「張貴洪不肯來。」
振星奇問:「張貴洪是誰?」
「電器修理員,個體戶,我兒子。」
「有這樣的事?」振星不怒反笑,「你帶我去,我去叫他來。」
「不管用,我叫了他有個把月了,他一直推搪,孤兒院付不起修理費。」
「他在那裡?」
「就在鎮口,招牌上有張貴洪三字。」
振星在門口不借而取,踏上一輛腳踏車便騎到鎮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