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星汗流浹背,「不,維楠,你弄錯了,我今年廿二歲然還勉強能稱少女,我,我……」
這個時候,有人敲門,周振星驚醒,喘氣。
「誰?」
那人沒應。
振星下床開門,門外站著滿臉笑容的鄧維楠。
振星張開嘴,不知道夢倒底醒了沒有。
半晌才說..「你怎麼來了?」
「放一日假,來看看你。」
「你的盛情我十分感激。」
呵,從夢中醒來了。
「修女呢?」
「她去看病。」振星黯然。
「呵,醫學昌明,你大可放心。」
「必然元氣大傷。」
「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散散心。」
他真多花樣,與他在一起:永不寂寞:永不沉悶。
「今晚午夜十二時正我就得回上海。」
如此來去匆匆,都是為著周振星。
「你難道不累?」
「噯,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他的雙手插在褲袋,看樣子的確經過百思,可是不得其解。
振星留張字條給姐姐,跟他出去。
車子一直往郊外駛去,到了一列小小洋房,鄧維楠掏出鎖匙開了門,「舍下歡迎你。」
原來是自置物業,由此可見經濟已有基礎。
振星不想批評王沛中,她想到自己,不禁燒紅雙耳,只曉得問父母要妝奩呢,自己住了吃了不夠,最好招郎入捨,把丈夫也喚來免費享福。
太不長進了!
人家鄧維楠看樣子也不比她大幾歲,人家多有打算。
鄧維楠帶她參觀各處,到了簡潔明亮的書房,振星看到牆上架子掛著一隻金色色士風。
「啊,我最心愛的樂器。」
「是嗎?」鄧維楠甚為高興,把樂器摘下來。
「請奏一曲靡靡之音給我聽。」
「今日天氣太好,不適宜柔靡音樂,那是要在暑季潮熱的夜晚奏來才有味道。」
「那麼,你奏什麼歌曲?」
鄧維楠想了一想,緩緩吹出奇異救恩:奇異救恩,何等偉大,救贖罪人,我本盲目,如今得見,我本盲目,如今得見……
幽怨動人,振星淚盈於睫,真沒想到鄧某身懷絕技。
就在此際,有人大力推她,並且叫:「振星,振星,醒醒,醒醒。」
振興好夢正濃,哪肯醒來面對現實,她左右閃避,不肯睜開眼睛。
是蟬新的聲音:「真是孩子氣,振星,看看誰來了。」
振星心想,真討厭,管你是誰?
「振星,鄧維楠帶來好消息。」
振星立刻睜開雙眼,鄧維楠?他明明在她夢中,怎麼又到這裡來了。
振星看到鄧某正笑著俯視她。
振星忽爾漲紅了臉,定定神,「你怎麼來了?」
「告一日假,來看看你,同時向你報告,我們的人已經到了清水浦孤兒院。」
他取出一疊照片。
振星接過一看,歡喜得自床上跳起來,舉起雙手大呼哈利路亞,滿室跳躍,「姐,你看,黃稀玉小朋友終於長出手臂來了。」
嬋新比振星鎮靜,但也忍不住微笑。
振星放下照片,想起來,「嬋新,醫生怎麼說?」
「胃潰瘍而已,切除部分即可復元。」
「可是這樣短時期做兩次手術。」
「也無可奈何了,小事耳,別老提著,鄧先生會以為我們特別婆媽。」
小鄧只是笑,明亮雙目款款情深。
振星已分不清哪個是夢,哪裡才是真實世界。
他說:「修女,我同周振星出去走走。」
嬋新笑答:「請便。」
振星問:「馬利修女容易相處嗎?」
「同你打過交道,其他人等容易商量。」
「咄!」
「上車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振星的心一動.她跟他上了一部小小敞篷跑車。
「我在香港,置了一個小小的家。」
振星在心中嚷:我去過,我去過,我在夢中去過。
她的額角冒出細細汗珠,握著拳頭,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那麼真實的夢。
布子駛往郊外,開進一條私家路。只見一排小洋房,同振星夢中所見一樣一樣。
版星張大嘴合不攏來,儀態盡失。
只聽得鄧維楠說:「我自小是個實事求事的人,一向希望成家立室,思想也老派,覺得妻室需要供奉,我很想結婚。」
振星頷首,「很多人以為洋派作風即對男女關係隨便,這是誤解。」
小鄧笑答:「中外都有不負責的人。」
「像我,婚後大概還是需要父母照顧。」
「這我不反對。」話出了口,鄧維楠突覺汗顏,知道是造次了。
周振星要嫁的人並不是他。
振星指著一間房間,「這是書房嗎?」
「歡迎參觀。」
門一推開,振星便發覺明亮簡潔的佈置同她夢中所見一模一樣,她害怕了,握著雙手,額角冒出汗來,不發一言。
書架子上果然放著一具金色色士風。
周振星呆呆的看著鄧維楠取下它。
「你打算吹奏什麼歌曲?」
鄧維楠笑說:「色士風只適合在夏天晚上吹奏,小提琴倒是可以在這樣早春寒冷的下午在淡淡陽光下演奏。」
「那麼,秋天又怎麼呢?」
「這就是我要學二胡的原因了。」小鄧微笑。
「那麼,春季又如何?」
鄧維楠哈哈大笑,「買幾隻奏華爾滋的音樂盒子,齊齊開動,叮叮咚咚,伴陪我們睡懶覺。」
振星拍起手來。
但是…小鄧黯然低頭,「這些年來,你是我唯一知音。」
振星清清喉嚨,「我沒有什麼好……」
鄧維楠拾起頭來,微笑說:「可是我並不是要在你身上尋找優點,我是真的喜歡你。」
振星悻悻說:「謝謝你。」
鄧維楠握住振星的手,「我在這裡等你,無論幾時,你知會我一聲,我即出現。」
振星撇撇嘴,「有一個男全也這樣對我女同學示愛,六個月後,她去找他,他已經結了婚,太太且懷了雙胞胎。」
小鄧笑,「我不是那樣的人。」
「總有個時限吧,像罐頭食物上蓋的時限印章:過期不合食用。」
「我不是罐頭湯。」
「沒有時限?」
「我不知道,或是明天你便投向我懷抱,或者不,那就算十年吧。」
「十年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