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鄰室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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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可晴,他們也難瞞你一世。」

  「是我的新耳朵累事,聽到許多不該聽到的故事,像一個硬是要把所有是非搬弄給我知道的好事之徒,喋喋不休,討厭到極點。」

  「原本,以為手術可以幫你。」

  「真是一場誤會。」

  「可晴,你的生命,你的身體,你自己決定吧。」

  「是祖父。」

  可晴又聽到了別的聲音。

  是傭人們在談論她。

  「輕些,她睡著了。」

  「怎麼不出去玩呢,又不是沒有約會。」

  「不要心急,她慢慢會恢復信心。」

  「其實呢,做一個普通健康的人最快樂。」

  「但又有幾個人會那樣想。」

  可晴一直躺在床上。

  漸漸腳步聲遠去,大屋靜得一根針掉地下都聽得見。

  張思憫醫生遵守諾言,前來探訪可晴。

  「可晴,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這雙耳朵不受歡迎。」

  「奇怪,這麼久你還沒渡過適應期。」

  「我永遠不會習慣它。」

  「再等一等。」

  「讓我恢復舊時那樣。

  「可晴,彼時你是一個聾人。」

  「我如果仍然聽不見,朋友至今還陪著我。」

  「早知如此,在治癒你的前後,就該給你心理輔助,我疏忽了你應變的痛苦。」

  「張思憫,請你施手術讓我回復到靜寂世界裡去。」

  「可晴,我是醫生,我怎麼可以毀壞你聽覺。」

  可晴十分固執,「我生下來就沒有聽覺。」

  張醫生無言。

  可晴說:「我追求的是寧靜的生活,不是聲響。」

  「但是你現在可以聽到音樂,你不覺音樂悅耳?」

  「我根本沒有聽音樂的習慣。」

  張醫生碰到他有事業以來最棘手的問題。

  他凝視秦可晴。

  這個清麗的年輕女子臉容憔悴,顯然受到極大的精神折磨。

  「張醫生,我不需要聽覺,它使我困擾,祖父說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懇請你幫我忙。」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水晶一樣。」

  「你有無與親友商量過這件事?」

  「我沒有親友。」

  張醫生惻然。

  可晴反而微笑,「張醫生,你有親友嗎?」

  張思們仰起頭,她說得對,他沒有家室,終身努力實驗工作,他也沒有傾吐心事的對象。

  可晴說:「聲音使我害怕,我選擇靜寂。」

  張思憫醫生說:「做這項手術你需簽名。」

  可晴微笑,「我願意。」

  「對你的學業可會有影響?」

  「做學生不靠一張嘴。」

  「將來工作之際——」

  「張醫生,你亦明白我這一生都無需工作。」

  她都設想到了,聲音平靜而悲哀。

  「嬰兒的哭聲——」

  可晴訕笑,「即使在我最樂觀的時候,我也知道,我不會有孩子,人生本無十全十美,我不奢望。」

  張醫生長歎一聲,「可晴,我無言。」

  「請把電波截斷,還我本來面目。」

  「這真是我最最失敗的一項手術。」

  「不,你實驗成功,使我祖父臨終前得償所願,你是一名偉大的醫生。」

  張醫生苦笑,「可晴,我很高興你仍然維持著幽默感。」

  手術定在三日後舉行。

  張醫生再三問她:「一點留戀也無?」

  可晴答:「也不是。」

  「會否回心轉意?」

  「不,太多惡言惡語,不聽為佳。」

  「這次手術是最後一次。」

  「我明白。」

  「可晴,你是一個最最奇怪的女孩。」

  「人人都那麼說。」她微笑。

  麻醉藥使她萬分鬆弛,失去知覺前剎那間看到祖父趨前來看她。

  可晴心中一絲悔意也無。

  聽過了,見過了,體驗過了,她情願回到從前世界裡去。

  日後她仍然能夠靠手語以及讀唇來與人交通。

  秦可晴一生中從來沒有做過任何重大的決定,這還是第一次。

  甦醒時可晴覺得心境平和,張醫生的面孔趨得很近,她朝他微笑。「我又成為光頭了?」

  「不,只剩除耳邊一小角頭髮。」

  可晴點點頭。

  「怎麼樣?」

  「很寧靜。」

  「正是你最想要的?」

  「是,謝謝你,張醫生。」

  「有人來看你。」

  甄律師輕輕走進來,神情困惑,鼻子發紅,「你這孩子……」

  可晴當然知道他心中想些什麼。

  她勸慰甄氏:「你們有聽覺的人,一直以為聽不見是一項重大損失,正像天資聰穎的人老是可憐資質較差的人一樣,可是你我都知道笨人永遠比聰明人開心。」

  甄律師只得搖頭說:「與眾不同總要吃苦。」

  可晴答:「你說得對,現在我再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了。」

  甄律師無奈。

  「你有一個朋友在門口等。」

  「我的朋友?」可晴訝異。

  「我去叫他進來。」

  可晴覺得她已經沒有深交的朋友。

  門一推開,她呵地一聲,那精神奕奕陽光笑容的正是屈展卷。

  他走到她附近坐下來,做起手語。

  「剛想到府上收書,卻找不到你,嚇了一跳,以為你臨陣退縮。」

  可晴意外,「你會手語?」

  「正在學習,做得不好,請多多指教。」

  可晴微笑,真是有心人。

  「看到你精神尚好,十分安慰,書館希望你出席書本移交手續。」

  「不不不,」可晴立刻說,「我不習慣做這種事。」

  「為什麼不呢,」屈展卷鼓勵她,「簡單的儀式:你對大家講幾句話,圖書館敬贈紀念品。」

  「我不想沽名釣譽。」

  屈展卷看不懂這個手勢,「你想去釣魚?」

  甄律師與張醫生笑出來,他倆打一個眼色,離開病房,「你們年輕人慢慢談。」

  屈展卷這時恍然大悟,「沒有人會那麼想。」

  可晴著急,「請你尊重我的意願。」

  屈展卷即時說:「那當然,我不會遊說你勉強出席。」

  「游泳?」

  「不,是遊說。」他有點尷尬。

  可晴笑,「我會讀唇,你放心如常說話好了。」

  他仍用手語答:「是,我們會挑選贈書精要部分發新聞稿吸引公眾注意,並且鼓勵閱讀風氣。」

  「那多好。」

  「有些初版書在當時默默無名,一百年後反而家傳戶曉,命運奇突。」

  「一本書也有命運,叫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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