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煞一個大半生都為丈夫子女張羅的小家庭主婦。
導演笑了,「失望?」
「你不該叫白雪姬或白素貞嗎。」
「為什麼一定要姓白?」
「妖嬈。
導演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半晌停下來,「這個名字長遠不用,有誰叫我,准嚇一跳。」
「可是,結婚時總得用真名吧。」
「那當然,護照上駕駛執照上,都是真名。」
年輕人頷首。
導演忽然說:「墓碑上也得用真名,為著方便親友拜祭,可以在括弧內加(導演)二字。」
年輕人惻然,他擁抱導演,「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滑稽?」
「已經很久了,當我發覺笑同哭一樣是最佳發洩的時候。」
「笑總比哭好。」
「祝你幸運。」
「你也是。」
年輕人自旅行社出來,發覺謝偉言又在門口等他。
他問:「你這樣累不累?」
謝偉言笑笑,「喜歡就不累。」
「我已經跟你說清楚。」
「沒想到你對我如此反感。」
「不,」年輕人分辯,「我對你沒有反感,也沒有好感,我對你毫無意見,我們道路不同。」
「我明白。」
「那麼,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我只是碰巧路過,偶然遇見你。」
年輕人點頭,「那很好,小心,好走。」
他調頭而去。
年輕人約了妹妹。
他輕輕說出計劃:「手續已經在進行中,很快就會出來,屆時我們一起走。」
明珠高興得淚盈於睫。
「這個城市雖然華麗,可是沒有什麼是值得你我留戀的,我倆在這裡受盡折磨。」
明珠點頭。
「你如果願意,就與我一起動身吧,你到那邊升學,我去找點小生意做。」
明珠把臉緊緊貼在他胸膛上。
「給你在大學附近置一間小公寓,買一輛小跑車代步,愛穿什麼吃什麼都不成問題,在學堂裡找一個理想對象,不論家境,人品好即可,哥替你辦嫁妝,速速成婚生子。」
這不過是十分普通的願望,相信一定可以實現。
「讓我們從頭開始。」
明珠也一直點頭。
年輕人覺得很大的寬慰。
正在此際,有人走過來叫明珠。
年輕人抬起頭,他看到一個粗眉大眼神清氣朗的男孩子,白襯衫卡其褲,不掩其氣質。
明珠介紹:「我同學吳肇莊,他家年底移民溫埠。」
年輕人笑,事情順利起來就是這公開心。
明珠即時與吳肇莊絮絮細語。
年輕人識趣地離去。
他嘴角含笑,原來世上真有看到家人開心比自己更快活的事。
他回到寓所,用鎖匙開門,發覺門在裡頭反鎖。
年輕人立刻戰慄,用手拍門,「誰在裡邊?快開門,碧如,可是你?應我!」
他的聲線稍微高了一點,已經有鄰居打開門來觀察。
年輕人急得額上冒出冷汗,正欲打電話召司閽來開門,忽然聽得門裡頭有微弱聲音道:「等等,我來開門。」
年輕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接著,他聽到卡嚓一聲開鎖的聲音。
他推開門,發覺李碧如蜷伏在地上。
他連忙掩門,堵絕門外好奇的目光,扶起她,聽到她呻吟。
她整張臉腫如豬頭,右眼如一隻青紫的雞蛋,嘴唇爆裂。
年輕人十分鎮定。
他馬上叫醫生。
接著,他在她耳邊問:「是誰?」
她不語。
「是謝汝敦吧。」
她搖搖頭。
他扶她平躺下,用一條冰鎮毛巾覆著她的臉。
這時,他發覺她手上也有瘀痕,這分明是有人毆打她之際她企圖伸手去擋之故。
他輕輕說:「驗完傷,我們立刻報警緝捕謝某。」
「不,」她掙扎著說,「不是他。」
「到這種時候你還護著他。」
醫生來了,一言不發,細心檢驗過後,表示眼角皮嘴角需縫針,胸口疼痛,亦需入院診治。
他對她說:「我需要通知你家人。」
「我自己可能簽保。」
他無奈,只得把她送進醫院。
可是不到一會兒,謝汝敦出現了。
是他叫住年輕人。
「啊,是你。」
兩個男人對立。
「她無礙嗎?」
「肋骨折斷,需要住院。」
謝汝敦說:「你以為是我做的吧?」
年輕人沉默一會兒,「開頭確那樣想。」
「後來是什麼叫你改觀呢?」
「謝先生,說什麼,你都是一個人物。」
謝汝敦笑了,「謝謝你。」
年輕人反問:「你有無懷疑我?」
「怎麼會,你何必用這種手段。」
「這麼說來,謝先生,誰是兇手?」
謝汝敦十分意外,「你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請告訴我。」
他收斂笑容,訝異地說:「原來你對李碧如一無所知。」
年輕人一愣。
「我勸你好好瞭解一下這個女人。」
他說得心平氣和,隨即轉身進病房去。
不到十分鐘他就走了。
年輕人蹲到她面前。
「是你叫他前來?」
她點點頭。
本來他想問: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後來一想,那是一定的,一個人若要試圖瞭解另外一個人,起碼要十多二十年時間相處,他沒有資格問。
她握住他的手,「陪著我。」
年輕人覺得他有義務這麼做。
「你先睡一覺,我就在這裡。」
藥性發作,她似敵不過倦意,頹然入睡。
上一次年輕人仔細凝視一個躺著的女子是向他亡母話別。
他歎口氣,到附近便利店去買了些書報雜誌零碎食物,回來陪伴病人。
她這一覺睡得很長,其間曾經有夢囈,「媽媽,媽媽」,她喊。
聲音稚嫩,像是回到極小極小的時刻去。
老實說,中年女性卸下粉妝,也就是一個中年女子,不,不是難看,她輪廓大致上還維持不錯,可是顏色卻已褪盡。
舊時天然長眉烏睫,眼珠裡精靈的神采,以及飽滿紅唇,藕粉似雙頰,現在都已隱沒在歲月裡,頭髮不再閃亮,烏潤鬢邊的星星白髮特別顯眼。
到了這種時候,最需要伴侶及子女親近安慰,可是她得不到親情。
她在病榻上轉動,頸項上有什麼閃動一下,呵那是一顆拇指甲大心型鑽石,正冷冷盡責、發散七彩光芒,入院時本應除下所有首飾,可是誰會注意這種細節,她與珠翠,互不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