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始了,「我母親是中葡混血兒,父親是英印血統,我是名符其實的雜夾種。」
背境色彩已經這樣豐富,年輕人自問失色。
「我其實並不姓張,張志德這個名字,還是碧如替我取的。」
她老是喜歡這種堂而皇之的雙名,志德、偉行,當事人不知如何實踐這麼龐大的寄望,也只得讓人失望。
「我本來姓史蔑夫,英文名叫卻爾斯,唉,讓我長話短說吧,多年前,我母親是碧如父親的秘書,那時,李耀熊已嶄露頭角。」
年輕人一愣,真沒想到他們之間關係錯蹤複雜。
「我母親自幼家貧,掙扎出身,嫁予我父時才只有十九歲,他對她並不負責,我兩歲時他們分手,就在這個時候,李耀熊對她表示好感。」
張志德恨意漸漸在雙目上升,越是恨,眼睛越是閃亮,年輕人略覺不安。
「始亂終棄!」他咬牙切齒,「欺騙她,然後丟棄她。」
年輕人感喟,其實,最終欺騙一個人的,是那人自己。
「我年紀雖小,還記得母親哀哀痛哭的情形,自此她頹喪得不得了,再也沒有爬起來,不久病逝。」
年輕人同情地欠欠身。
「她去得十分曖昧,她只得二十四歲,來,來看看她的照片,這是世上唯一愛我的人。」
年輕人隨他進書房,只見銀相架上全是生活照片,有母親摟著他拍攝的紀念,那真是一個美少婦,眉宇間無限冶艷風情,身段姣好,張志德的雙眼就是遺傳於她。
「想想看,只得二十四歲。」
於是,他把這筆帳全部算在李耀熊頭上。
「華人有個說法,」他忽然格格地笑起來,「叫做父債子還,是不是?」
年輕人又看到他與李碧如一家合照的生活照,真奇怪,他們宛如一家人,擁在一起,一派歡樂。
「看,碧如與我在一起,多麼快樂。」
他轉過頭來,盯著年輕人,「直到你出現為止。」
他逼近他,雙手抓住年輕人的外套領子,輕輕撫摸,「是你破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年輕人撥開他的手,淡淡地說:「也許她開始醒覺,這種淫亂的關係,不適合她。」
張志德轟然大笑,「所以她到旅行社去,付出代價,找到了清純可愛的你。」
年輕人冷冷說:「我不會碰她子女。」
「啊,你以為他們是天使。」
年輕人詞窮,他們的確不是。
他活該受張志德諷嘲。
「中國人,離開李碧如。」
「你也是。」
「我同她,是一生一世的事。」
「我不認為如此,張志德,你糊塗了。」
「是嗎,」他不以為動,「母親的眼淚,對我來說,至今尚十分清晰,我記得誰叫李耀熊,最後,我認識了李碧如,你想,我會不會輕易言走?」
年輕人問:「她可知道這段歷史?」
「我從來沒瞞過她什麼,中國人,速速讓路。」
「我將囑她報警處理此事。」
「啊,好,」張志德鬼聲怪氣,「在法庭上,法官問:這張志德是誰?她答:是我情人,也是我女的相好,還有,亦是我子的好友,證人是誰?哈哈哈哈哈,是按時收費的遊伴,太好笑了,中國人,報警?你以為她會聽你活,你何用替她擔心,她並非你想像中的角色,你誤會了,她會知道該怎麼做。」
年輕人十分悲哀,不知怎地,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是外人,張志德才是他們家一分子。
他再看了看架子上琳琅的照片。
他與他們之間的歷史悠久。
「你,」張志德伸手指一指年輕人,「不過是我們之間的插曲,還有,記住,只有我才能滿足她,別忘了,她父親與我母親的關係。」
這時,不知誰放出印度釋他琴聲,糾纏纏綿,配著小手鼓梆梆梆,擾人心神,使他覺得暈眩。
「中國人,」他靠近他,「你看我,看仔細我。」
年輕人轉身就走,大步踏出那幢豪華住宅,乘電梯回到樓下。
他沒有回住宅,他找到一間酒店,訂了一間長房。
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
但是第二天早上,他遵守諾言,到醫院去接她。
他形容有點憔悴。
她比他更甚。
「你都知道了。」
「是。」
「孝文,至今你沒有一句賭氣的話,真難得,謝謝你。」
年輕人說:「我先送你回家。」
他輕輕替她把面紗置好,距離近了,可以看到受傷之處仍然青腫醜陋。
他送她返寧靜路。
她輕輕說:「真是好路名,可是,人生至要緊過得寧靜。」
年輕人歎口氣,「最好是有人在外搏殺,讓我們過安樂日子。」
她笑了,呼吸把面紗吹起拂動,十分好看。
「進來,喝杯茶。」
屋內只有他們二人,年輕人與她坐在二樓私人會客室裡。
她拉開抽屜,取出一副撲克牌。
牌後是精工繪畫的裸女。
年輕人笑笑,他見過這副牌,裸女有很巧妙的分別,逢是愛司牌,她左眼閉上,像是打訊號,當然不是真的用來出老千用,只是看著有趣。
她說:「我從來不賭,什麼都不會。」
所有賭博是為著圖利,以小博大,成功的話,手邊可以闊綽點,她又何必那樣做。
李父逢賭皆贏,她已有花不完的遺產。
她自整疊牌中取出一張翻開放桌上。
「啊,一隻二,真不是好脾。」
年輕人笑,「一隻二不算什麼,可是拿到一對二的話,已是不錯,三隻二,則穩操勝券,四隻二,所向無敵,因此二不算壞,看以後跟著來的是什麼。」
她笑,「講得有道理。」
年輕人看著她,忽然問:「你想說什麼呢?」
「我想看看你的牌底。」
年輕人問:「我們是在玩一場賭博遊戲嗎?」
「人生每一決定每一步路都是賭博,拿時間與感情賭婚姻是否幸福,用精力心血賭事業會否成功……」
年輕人攤開手,「我沒有牌在手。」
「我發給你。」
「我不喜賭博。」
她笑了,「這只二,表示你出身欠佳,須獨自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