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芹只得扔下報紙。
那老女人恨她是因為她更受歡迎。
而且,她有男朋友。
她去電林立虹:「文思到底是誰?」
那女孩笑,「三分鐘前人家也剛問你是誰。」
「我請你吃飯。」
「文思還答應送我南洋珠耳環呢。」
「你可有答允?」
「當然不,我不會揭穿任何一方面身份,時時有憤怒的讀者要把佚名作者揪出公審,難道都舉手投降不成,我們需維護言論自由。」
失敬失敬,諾芹更加不敢小視這位林立虹小姐。
「作者互罵,你不覺得有辱報格?」
「唏,這叫筆戰,讀者最感興奮。」
最好滾在地下撕打,扯衣裳拉頭髮。
諾芹賭氣!「真不知你想吸引些什麼讀者。」
「所有讀者,他們是我們的米飯班主。」
口氣似紅小兵。
沒有年紀差距也有代溝。
「岑諾芹,繼續努力」她喊出口號後掛斷電話。
諾芹頹然。
這個時候,門鈐忽然響了。
諾芹去開門。
「咦,庭風,你怎麼來了?」
「有要緊事。」
她姐姐一進來,四處觀望,「嘩,似狗窩。」
扔下最新款的名貴手袋,點起一支煙。
諾芹立刻把她手中的煙摘掉,「此處嚴禁吸煙。」
庭風叉著腰,板起臉,「最近,你在寫些什麼?」
諾芹十分心虛,「你怎麼管起這些芝麻綠豆的事來,外頭局勢那麼緊張,聽說明年政府可能要換班子,你消息靈通,說來聽聽?」
庭風自手袋裡取出好幾本小並,問妹妹:「這些,都是你寫的?」
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迭花花綠綠的小書,分別叫《歡樂之源》、《玉女私記》、《風流女學生》。」
庭風聲音變得十分生硬,「聽說,都是你的大作。」
諾芹大驚,「冤枉呀。」
「你看,筆名叫勤樂沁,這不是岑諾芹調轉來讀嗎,還說不是你?」
諾芹喊救命,「我怎麼會寫艷情小說?我連普通小說都沒寫好。」
庭風冷笑一聲,「難得你這樣謙虛,可是外頭傳得十分熾熱,都說是岑諾芹小姐新嘗試新作風,看樣子你得登報澄清。」
諾芹忽然冷靜下來,「確不是我。」
「我相信你。」
「是又怎樣,人總得生活。」
「生活還不致於那樣艱難。」
「一不能賒,二不能借,不是人人像你那般能幹,大把囤積。」
「不需要連皮帶肉贍送讀者吧。」
「外邊情況已經十分淒厲,一到這種情形,電影與小說黃色素大增。」
「不是你就好,你在專欄裡澄清一下。」
「姐,各行有各行規矩,我不會教你做生意,你也莫教我寫專欄。」
庭風走了。
她沒有把那些小書帶走。
諾芹拾起一本翻閱,意料之中,寫得並不好,每隔三頁,便生硬地加插一些經典場面,像是另一人所寫,與前文後理不甚吻合。
銷路可好?諾芹茫無頭緒,一定有賺吧,奸商們這才樂於嘗試。
她打開報紙,發現有編輯在編後語中發出下述厲的呼聲:「與報紙共度艱難!與報業共存亡!與本市共興衰!」
本來精神緊繃的諾芹不禁笑出來。
唉,還有什麼話可講,都被人家的伶牙利齒說盡了。
她打開讀者來信。
「文思與文筆兩位女士,我有一個獨生女兒,今年廿三歲,大學畢業後結婚,生活幸福,她最近懷孕,因打算在生育後繼續工作,想我幫她育兒,我對這個建議求之不得!可是,親家會否怪我獨霸孫兒?我沒想過與親家分享弄孫之樂,是否自私?」
那麼可愛的懷疑,諾芹大笑起來。
「自私的外婆:你大可放心,撫養嬰兒這等苦差,大抵不會有人與你爭個不休,至於女婚的父母,假日讓他們與孫兒歡樂時光,已經足夠,是休女兒生育的子女,你當然佔大份,不必慚愧,祝婆孫彼此、水達愛惜。」
真難得還有那樣的外婆。
不料文思又來挑釁。
「文筆,我接到另一位太太來信,她正是你那可愛的外婆的親家,原來這個外婆自恃身家豐厚,僱用兩個保母,決定將別人的孫兒霸佔,現在連女婿亦住在她家,你說成何體統?」
這時,演者紛紛加入戰團:有人罵媳婦,有人斥責公婆,所有家庭裡不如意的紛爭都拿出來報端公開,盛況一時無兩。
信箱這樣成功,諾芹忽然想念伍思本。
她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知可有高就。
在這個時候失業,哪裡還找得到更好的工作,聽說在樓價頂峰的時候!她買進一層兩千平方尺的公寓,分明打算大展鴻圖……
一下子打沉,日子不曉得怎麼過,不知有無後悔當初作得太大,可惜已完全失去聯絡。
李中孚撥電話來,「諾芹,到我家來吃飯。」
「不,謝謝。」
「家裡舒服,有好菜好酒。」
「我怕見伯母。」
「沒有伯母,我做你吃。」
「真的,令堂去了什麼地方?」
「到多倫多探親已有個多月,樂不思蜀。」
「加國也不景氣呀,加幣跌至立國一百四十年來最低位。」
「也許人家鈍胎,不見他們發愁,照樣種花釣魚泛舟。」
「是否我們太敏感?」
「不,我們賭得太大。」
諾芹歎氣,「我們環境不一樣,人家資源豐富,自給自足,肉類穀物魚獲林木,什麼都有,最多不買法國香水、美國時裝,就可以熬過去。」
「還有,」李中孚接上去:「從來沒有繁華過,也不覺什麼損失。」
「所以,爬得高,跌得重。」
「你來不來?」
「不如出去吃撐著市面,反正你是公務員,不受影響。」
「一天到晚聽你們這種充滿嫉妒的語氣,已經胃生瘤。」
「會嗎?」
「有機會。」
他們到一家很出名的中菜館晚飯。
奇怪,招呼好得不得了。
李中孚說:「咦,居然有餐牌看了。」
諾芹吃驚,「從前沒有的嗎?」
「從前,部長給什麼吃什麼,吃完付賬,並無異議。」
諾芹駭笑。
他們選了幾隻清淡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