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又來了。
言無不盡,字字珠璣。
可惜他不是職業寫作人,否則又多一名年輕導師。
她問列文思:「你在何處學習中文?」
「家母私人教授。」
「呵,了不起。」
「許多在外國長大的孩子都不肯學中文,我倒是例外。」
「終於派到用場。」
「學習是一種樂趣,有用無用,倒屬其次。」
「寫作也是,走紅與否,不應計較。」
「聽得出你是由衷的,但,為什麼前一陣子通街都是你的彩色照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諾芹略為汗顏。
「現在轉了出版社,可以乘機轉變風格。」
「謝謝忠告。」
「活潑的你若完全失去俏皮,讀者也恐怕會失望。」
「是,我會努力作出平衡。」
「別太刻意,做文藝工作不能叫人看出過份用功。」
「嘩那多難。」
「是講點天份的,許多人若專心教書,早升為校長,可惜過於熱衷寫作。」
「咄,你是外行,憑什麼批評我們。」
傍晚,林立虹同諾芹說:「這陣子你太靜了,一點消息也無,人家會以為你不紅了。」
「不紅就不紅。」
「你看你,紅得不耐煩了,紅得要尋死了,真的不紅了你才知道滋味。」
「我不怕,利息下調,樓市已有復甦現象,說不定就有新報紙面世。」
林立虹笑:「對,我跳槽之際一定帶著你。」
「立虹,辦公室氣氛如何?」
「我相信股市上升到萬一二點時可恢復正常,大家臉上會有笑容。」
「不知不覺捱了整年。」
「從來沒有經歷過那麼可怕的一年。」
「當心,尚未有雨過大青。」
大家噓出一口氣,似乎又可以活下去了。
第八章
庭風托妹妹變賣產業。
諾芹這樣忠告:「回來有個歇腳處也好,何用急急出售,放著做租屋亦不錯,反正不等錢用,將來滌滌回來工作,可有地方住。」
庭風答:「守著不放,如何謀利?」
諾芹說:「可以,看樣子,我亦不會發財。」
「最近你靜好多,工作上可有荊棘?」
「我又不是歌星明星。」
「是嗎,我一向以為你是會寫字的明星。」
也只有姐姐敢這樣嘲弄她。
「一聽你聲音就知道李中孚已成過去。」
「猜得不錯。」
「三十年後你一定後悔。」
岑諾芹微微笑,「可是,現在是現在。」
寫到天亮,伏在桌子上盹著。
電話鈐響,把她驚醒。
「芹芹,有無把你吵醒?」
咦,是姐夫高計梁。
「已醒,不要緊,有什麼事?」
「我回來了。」
諾芹的心一沉,那豈不是成了四處流竄的遊民了。國
可是他跟著說:「手頭略鬆,想還錢給你。」
「呵,不急。」
「順便來搜購一些東方文物回去做店堂擺設,芹芹,可否賞面出來喝茶?」
諾芹鬆口氣,「何用客氣?」
「我們住在翡翠酒店。」他說出地址。
諾芹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一間酒店,她找上去,在附屬的小小咖啡室等他。
這種酒店是東南亞旅行團員落腳之處,高計梁現在居然住了進來。
他還沒有翻身。
唉,東山冉起,拗腰重上,談何容易。
有人叫她。
她一抬眼,呆住,是他,是高君不錯,但體積大了一半不止,現在他是個胖子,紅光滿面,不是曬得太厲害,就是啤灑喝得太多,在街上碰見,真會不認得。
外型方面,女性保養得較好,佔優勢。
諾芹微笑。
這才發覺,高君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呵,是個紅髮女子,身型比他更巨,一臉雀斑,可是笑得更燦爛。
胖人多數和善,大抵是因為可以盡情大吃,故此心情開朗。
高計梁介紹:「瑪挑達,這是我常常提及可愛的芹芹,芹芹,來見過我的妻子及夥伴。」
諾芹靜靜坐著。
人家一條大腿比她腰粗,她不敢輕舉妄動。
問候過後,看得出高計梁是衷心對目前生活覺得滿意,他說:「芹芹,幾時來探訪我們。」絕處逢生,已沒有其它要求。
絕不留戀從前的絲襯衫及花領帶,也是好事。
人的一生,變化轉折竟可以那麼大。
這時瑪挑達問她:「你可有到過澳洲?」
諾芹搖搖頭,南半球,她只對南極洲有興趣,要不,便是阿根廷最南尖端的火地島。
「幾時容許我做主人招呼你。」
「是是,」芹芹說:「大堡礁最吸引人。」
真出乎意料之外,這次見面十分偷快,到了最後,高計梁還是提到了前妻。
「庭風還好吧。」
諾芹守口如瓶,「托賴,不錯。」
「滌滌呢?」
「滌滌一向懂事。」
「可有照片?」
諾芹不覺殘忍,她淡淡說:「沒帶出來。」
「瑪挑達已經懷孕。」
諾芹只點點頭。
「庭風,她還一個人嗎?」
這倒可以透露,「是,她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她的生意如何?」
「庭風已經退休。」
「急流勇退,她比我聰明。」
諾芹忽然說:「你也很勇敢。」
他第一次露出欷虛的樣子來:「人總得活下去。」對自己那麼適應環境,也驚訝不已。
「我還有其它約會。」
高計梁取出一張支票還給諾芹。
諾芹按住他的手,「姐夫,當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高計梁訕訕地說:「芹芹……」
諾芹點點頭。
那瑪挑遠聽懂了,也十分感動,擁抱諾芹。
她身上有強烈的汗騷味,非常刺鼻。
諾芹告辭。
走到門口,還聽見高計梁對瑪挑達說:「芹芹是一名作家……」
她大學畢業那年,高君出手闊綽,送一隻純金勞力士,那只表,如今還在保險箱裡,簇新,諾芹嫌俗,無論如何不肯戴。
他對她慷慨,她也知道回報。
她只想回家把南半球的汗騷沖洗掉。
正走向停車場,忽然聽得有人叫她。
「可逮住了。」
是林立虹。
她打扮過了,剛健中帶婀娜,諾芹從未自這個角度欣賞過她。
「來,一齊去晚會。」
「我有事。」
「人是群居動物,也別太離群才好,來。」
諾芹說:「我沒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