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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她鬆出一口氣。

  只有她這種神經兮兮的人才會從事文藝工作吧。

  諾芹趕到附近的茶餐廳去買剛出爐的波蘿及雞尾麵包。

  諾芹從來沒有在外國看見過這兩款麵包,只有在唐人街才能找到。

  蒜茸麵包不是不好吃,但總之不及波蘿牛油。

  她會做大牌檔絲襪紅茶:連茶帶壺在爐上猛火滾三分鐘,濾去荼渣,加三花淡奶。

  剛做好,貴客來了。

  林立虹又饑又渴,一進門便說:「香死了,把靈魂換這頓茶也值得。」

  「你還有靈魂?別臭美了。」

  同行的女孩子聽見她們這樣互損,不禁駭笑。

  諾芹打量她,只見接班人眉目清秀,似剛剛大專畢業初初入行,聰明但尚無鋒芒,有點矜持,不過卻不做作,還算可愛。

  不過別擔心,社會是個大染缸,不消三五載,她說變就變,保不定就裝模作樣起來。

  第九章

  林立虹說:「來,替你介紹,這位是甄文才。」

  諾芹大奇,「是筆名嗎?」

  「不,是真名。」

  「那天生是該做這一行。」

  「廢話連篇,快把茶點端出來。」

  林立虹大吃大喝之際,諾芹才發覺,她拎著來的名牌手袋有點眼熟,也只有她的法眼才看得真切。

  停睛凝視,呵,正是岑氏代理的冒牌貨,幾可亂真,不知多少已經流入市面,利用女士們的虛榮心而發了一注。

  沒想到連文化界也會受到翻版的荼毒,岑諾芹有點心驚肉跳,她別轉了頭,不敢再看。

  「……諾芹,你的意見如何?」

  「什麼?」諾芹回過神來。

  「我剛才說,想用另一種方式,主持寂寞的心俱樂部。」

  「啊。」事不關己,諾芹決定置身度外,不予置評。

  「過去一年,編輯部選出來的讀者信,不及百分之一。」

  她想說什麼?

  「信件中許多都有關生理上需要,都沒有交給你們回答。」

  諾芹抬起眼來。

  「我們想嘗試回答這些問題,盡量以醫學心理角度處理。」

  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說,即是編輯部打算採取黃色路線。

  錯愕之餘,岑諾芹作不了聲。

  心中悲哀一絲絲升上來,更加不想說話。

  林立虹說:「不住求變,才是生存之道,諾芹,你說是不是?」

  那新人甄文才,願意賭一記嗎?

  她很謙遜地說:「這件事,是人之大欲,不可忽略。」

  岑諾芹小覷了她的膽色。

  林立虹說:「由年輕男女來回答這方面的問題,當勝過歷來老油條。」

  不知怎地,諾芹內心驚惶淒涼,鼻子發酸。

  只聽得林立虹問:「你是怎麼了,不贊成這個方向?」

  諾芹勉強答;「極難寫得好。」

  甄文才輕輕說:「我願意嘗試,競爭激烈,不行險著,沒有機會出頭。」

  沒想到外表斯文的她有如此勇氣。

  這時,甄文才輕笑道:「前輩們多數對這方面諸多避忌。」

  諾芹尚未回意,林立虹已經不懷好意地點破:「聽見沒有,岑諾芹,你已升格為前輩了。

  社會風氣變遷,前輩二字之內已無敬意,代表迂腐、過時、脫節。

  諾芹不出聲。

  幸虧早一步離場,否則,有人侮辱她,她還真得接受。

  不過,這也是她最後一次請喝荼,人客胄內的包點還沒消化,已經肆無忌憚,請客無用,白費精力。

  多好,一編一作,周瑜黃蓋,願打願捱。

  「祝你們合作愉快。」

  林立虹笑答:「我們一定會。」

  諾芹送她們到門口。

  「轉背,林立虹便問她的新將:「你看岑諾芹怎麼樣?」

  「人隨和。」

  「可是已無衝勁。」

  「她已到了結婚年齡。」

  「喂,你三年內可不准嫁人。」

  岑諾芹沒有聽到這番話。

  她急急電列文思:「他們要把寂寞的心俱樂部改為生理衛生信箱。」

  文思答:「做得好,也是一項德政。」

  「怎麼可能入目!」

  「你心存偏見,是因為不甘心嗎?」

  諾芹一怔。

  「既然走了,已經不干你事,你不如計劃來度假。」

  「有什麼好去處?」

  「乘火車橫度加國,到了東岸,搭船南下紐約。」

  「嘩,幾乎是一輩子了。」

  「還有呢,接著,轉飛機到英倫,鑽隧道過英法海峽去巴黎,你看如何?」

  諾芹溫言問:「不必理會股市上落?」

  「下來的一定會上去,然後,高位必然摔低。」

  「你的世界非常智能明澄。」

  他哈哈大笑。

  林立虹及甄文才已經代表岑諾芹作出決定。

  諾芹深深歎一口氣,連漫畫小說也一併辭去,一按鈕,信件傳真過去,結束她與宇宙關係。

  同時,她把小說原稿交到出版社。

  負責人輕輕提醒她,「岑小姐,十個月內你還欠五本。」

  有人追真是好事,追稿同追人一樣,到了四五十歲,變了阿姆,至少有編輯殷殷垂詢:幾時交稿?我們派人來取,不過也得自己爭氣,寫得不好,誰來追催。

  諾芹忽然開了竅,馮偉尼、楊圖明、蘇肖容,林長風這一批作者,久無新作,也不是因為欺場欺客,而是因為寫得不夠好吧,呵,無日不需奮鬥。

  她真想離開這個圈子一會兒,去看看世界,吸口新鮮空氣,回來再作打算。

  這比寫黃色小說更需要勇氣。

  她打電話到旅遊公司,電話無人接聽,才驀然發覺早已過了下班時間。

  諾芹累極而睡。

  噩夢連連。

  夢見自己已經四十九歲半,白髮眾生,獨自天天撰寫專欄,拚命扮後生,裝作少不更事,愛情至上模樣,忽而又發覺自己在樓價至高之際買了一層小公寓,價格驟跌,就算甩手,也還欠銀行七位數字,損手攔腳,不得不在專欄中裝神弄鬼,滿天神佛,以穩住地位……

  半夜驚醒,一背脊冷汗。

  所有怨氣在該剎那消失。

  第二天早上起床,到旅遊社買了雙程飛機票。

  職員問:「岑小姐用什麼證件?」

  「本地護照。」

  職員像是不相信年輕時髦的她會沒有西方大國護照。

  「啊,岑小姐,那你就比較吃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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