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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何四柱撥電話來,孩子們只是例行公事輪流去聊幾句,絲毫不見熱情,可是芝麻綠豆之事,統統向石子報告。

  一日中午,石子帶孩子們到快餐店吃薯條,小悠然走得急,一絆,汽水倒瀉在地上。

  石子立刻說:「不要緊,慢慢來。」

  夥計即時前來拖地。

  可是另一角已經有洋童齊齊笑,「——看那中國女孩——」

  石子不如怎地轉過頭去,和顏悅色對那幾個孩子說:「她同你一樣,是加拿大人,不錯她來自中國,你來自何處?嗯,紅頭髮,是愛爾蘭嗎,現在你們都是加國公民,明白嗎,你老師與你母親沒教你嗎?」

  那幾個孩子愣住,連忙低頭吃漢堡。

  寫意第一個雙目露出欽佩的眼光來。

  自在輕輕說:「你站起來為我們。」

  石子低頭說:「我的涵養工夫不大好,專門會計較。」

  悠然說:「謝謝你石子,謝謝你。」

  自在進一步要求,「班上的約翰興登堡老會找我麻煩。」

  石子舉起雙臂,「我不是打手。」

  「或者你可以教訓他。」

  「我可以與你老師談談。」

  「不,我贊成用私刑解決。」

  「呵,不不不,我一向奉公守法。」

  他們一起笑起來。

  「石子,你值一百萬。」

  「是嗎,同你爸說去,他只付我一千八。」

  當天晚上自福臨門下班,有人在門口等她。

  那後生見到她,微笑道:「還記得我嗎?」

  石子也笑笑,「你是大師傅的妻弟麥志明。」

  麥志明放下一顆心,「是,我想請你喝杯咖啡。」

  「已經很晚了,」石子坦白地說,「我一天打兩份工,最多只得五六小時睡眠,家教的孩子們大了,又不用睡午覺,我真累得慌。」

  「我明白。」

  「這種時候,根本不想約會。」

  「我可以幫你嗎?」

  石子說得更淺白,「我若願無端接受他人幫忙,也不用熬到今日了。」

  麥志明很有耐心,「那麼,我送你回山,大家聊聊。」

  「我開車,你又怎麼下來呢?」

  「我叫計程車好了。」

  「那多麼浪費。」

  「不要緊。」

  石子深深歎口氣,看樣子,他有一定誠意。

  在車上,石子問他:「你是土生兒吧?」

  「不,我九歲來,只不過沒學好中文。」

  「那你不會瞭解我們這些中國人。」

  「到了這個大熔爐,也無所謂來自何處了。」

  麥志明這話有胸襟,石子對他增加一分好感。

  她又歎一口氣。

  「緣何長嗟短歎。」

  「碰上自己人,把握機會,吁一口氣。」

  「呵,你儘管歎息吧。」

  「你看到月亮沒有?雖是同一個衛星,自家鄉看出去,又自不同。」

  「那又為何離開呢?」

  「逼不得已呀,誰不想追求更好的精神與物質生活呢。」

  「那麼,必需付出代價。」

  「喂,抱怨幾句也總可以吧。」

  麥志明卻說:「一句起三句止,多了不好,人不宜自憐。」

  石子靜下來,微微笑,「你這人,頂有意思。」

  麥志明笑,「你以為老粗的嘴巴長不出象牙吧。」

  「你太多心了。」

  「我也知道長得美的女孩子心頭高。」

  石子抗議:「我從不自覺長得美。」

  「我相信你。」

  「阿麥,我且先送你回家。」

  麥志明看著她,「我們可是朋友?」

  石子笑,「以後修冷氣,打對折。」

  麥志明也笑。

  那晚,正訝異怎麼滿屋燈都開亮,替她開門的是何四柱。

  孩子們正拆著他帶來的禮物。

  石子高興地說:「何先生你回來了。」

  何四柱點點頭,臉上有揮不盡的倦意。

  石子本想禮貌上頭寒暄數句,何四柱卻說:「你也夠累的了,只有勞累的人才會同情勞累的人,我們明天再談。」

  石子頷首,轉頭回宿舍。

  這條街到了晚上簡直堪稱靜寂無聲,石子腦中已無詩情畫意,只覺是睡覺的好地方。

  每朝鬧鐘響的時候,內心交戰:一日不起來也不要緊吧,就這一天,然後挨打也值得,只一天……一方面又告訴自己,應該慶幸一人可以霸兩份工作,兩份收入,辛苦也值得。

  終於起來了,且精神奕奕。

  石子歎口氣。

  那時,在上海,有人稱讚石子的母親漂亮,石子聽得母親笑答:「不不不,已經老了,我漂亮的時候,白天工作,晚上開會,通宵寫報告,第二天還精神百倍。」

  石子的父母都是工程師。

  是,都是讀書人,優秀的知識分子,就因為那樣,一有運動,必遭劫難。

  石子天生有讀書因子遺傳,吸收知識如海綿,又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參考書上資料背得滾瓜爛熟,談笑用兵,揮灑自如,在學校裡,她是老師寵兒。

  起了床,才發覺是星期天,保姆休息日。

  不過,在過去三個星期日,她都陪著孩子們。

  第四章

  梳洗完畢到樓上一看,馬利正準備早餐。

  這個菲律賓人十分有人情味,不像她一些行家,洗碗洗到一半,看著鐘,時間一到,立刻扔下一切,下班去也。

  悠然第一個起床。

  「爸爸來了。」聲音很安慰。

  「是,多好。」

  「可是過幾天他又要走了。」

  「那是必定的,有聚必有散。」

  「他能不能一直陪在我們身邊?」

  「或者你可以問問他。」

  「不,石子,你替我們問。」

  「悠然,你家裡的事,保姆不宜插手。」

  何四柱下樓來,「什麼事?」

  馬利連忙遞上一杯香噴噴的黑咖啡。

  「謝謝你,馬利,這就救了我的賤命。」

  石子與馬利均駭笑,這個人要求那麼低。

  悠然坐在父親懷裡吃手指。

  石子不禁問:「何先生你幹的是哪一行?」

  「我是個運程欠佳的建築師。」

  石子嗤一聲笑出來,「這樣有本事還抱怨?」

  「有運氣的話早就退休了,還來回來回那樣跑?」

  一會兒寫意與自在也下來了。

  何四柱說:「一起去吃點心。」

  「不不不,」寫意第一個搖手,「太吵大擠,我又怕吃牛的胃,雞的腳,鴨的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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