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人說:「你不會有性別歧視吧?」
「外頭工作真的很難找?」
「皆因我無一技之長。」
石子心驚,她也沒有。
「有沒有想過男性保姆的好處?我孔武有力,可以保護孩子,我駕駛技術高超,還有,我刻苦耐勞。」
「我們得考慮一下。」
「你是這裡的管家?」
「可以這麼說。」
「主人呢?」
石子不想說太多,「有事出去了。」
「我可以試用。」
「我會轉達你的意思。」
年輕人很惆悵,「看情形我又得回到街上去派單張。」
石子驚問:「那是你此刻的工作嗎?」
「正是。」
石子又問:「你的中文自何處學來?」
半晌他說:「我的女友是華裔。」
石子點點頭,「我們會通知你。」
這個家只有婦孺,怎麼可以放一個男人進來做保姆,此人異想天開,腦筋有毛病。
請走了他,心頭放下一塊大石。
馬利過來加插意見:「若真要請男工人,同時用兩夫妻比較好。」
她把一張電傳交到石子手中。
是上海來鴻。
石子連忙細閱,母親這樣寫:「鞋子等物收到,來人何先生,是你的朋友嗎,彬彬有禮,十分和氣,他並囑我即時寫此便條,交予他回公司電傳給你,好叫你放心,真是周到,我另有信稍遲寄上。」
石子深深感動,沒想到那麼忙碌的何四柱會親力親為,他真的把她當朋友。
馬利問:「家裡有好消息?」
石子點點頭。
馬利說:「我也最希望聽到家人平安喜樂。」
沒想到她倆同病相憐。
馬利又問:「水災離你家近嗎?」
「那不是我家那個省,那叫廣東。」
馬利說:「我在電視新聞中看到災情慘重。」
自在下樓來,斟一杯果汁,對石子說:「彼得海菲的祖父教他騎單輪腳踏車。」
石子一怔,「他打算加入馬戲班?」
「不,但看上去有趣極了。」
「一點實際用途也無。」
「可是祖父整個下午與他耗在一起聊天、練習、吃冰淇淋。」
石子終於說;「我明白。」他希望有人陪。
自在歎口氣,「我們一個親戚也見不到。」
馬利插口:「你們三姐弟已經算好,不少移民人家才得一個孩子,豈非更加孤清。」
自在托著頭,「路加的父親趁暑期教他做木工。」十分沒精打采。
「你媽媽明天要來了。」
「呵是媽媽,」並不如寫意與悠然般興奮,「總是吵架。」
石子笑,「不會的,你爸不在,一個人吵不起來。」
「明早石子開小巴士去接飛機。」
石子意外,「我去?」
「只得你有駕駛執照,司機暑期放假。」
「呵,這樣呀。」
石子也有點好奇,她不介意第一時間看看這位前任何太太真貌。
那天晚上,福臨門有兩桌客人興致特高,坐著不走,石子只得留下侍候。
那是一頓餞別宴,有人回流,朋友送他,天南地北,一談不可收拾,歷代華人的顛沛流離,令得他們感慨萬千,白酒開了一瓶又一瓶。
結果在一點多才散席,給了石子豐盛的小費。
石子在收拾桌子時突覺頭暈,連忙靠往牆壁,穩定腳步。
糟,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身體出毛病。
區姑娘見到,放下賬簿,「你怎麼了?」
石子歎口氣。
「任你是鐵打也會吃不消,可是熬出毛病來了?」
「天氣熱,許是中了暑。」石子萬分懊惱。
「小姐,快快同我回去休息,有勢不可盛撐。」
石子點點頭,「區姑娘,替我刮刮瘀。」
「現在哪裡還作興這個,明早去看醫生是正經,回家先服兩顆阿斯匹靈。」
一路上石子己覺胸口悶、頭痛、眼花,回到何宅,一進房,就嘔吐大作。
連忙服藥倒床上悶睡。
英雄只怕病來磨,明天且非起來不可,她這種用力氣換飯吃的人,健康確是一切。
第二天鬧鐘一響,那鈴聲直似催命符。
石子還是起來了。
馬利一見她便說:「你身體不舒服?」
看得出來,臉色發青,眼圈青紫。
「你不如告假吧。」
「那不好,今日有許多事要做。」
「的確是,你且試試,吃不消了由我頂上。」
「好的,要不要先做一鍋粥給太太到埠喝?」
「不用,太太不愛吃中菜,我先做碗清淡的通心粉給你吃才真,餓著你更無力氣。」
石子好生感激。
孩子起來了,忙著沐浴更衣,寫意與悠然終於挑了水手裝穿:「媽媽喜歡藍色。」
趕得出門,車駛在公路上,石子已然一身冷汗。
馬利細聲問:「你怎麼樣?」
「還可以。」
其實已需咬緊牙關。
飛機準時降落,可是一行五人在候機室等了近兩個小時,一定是過關時行李出了問題。
石子虛弱地靠邊站,只望這位曹女士早點出關,她快撐不住了。
終於寫意歡呼一聲,「媽媽來了。」
石子勉強笑著走過去。
只見一高大靚妝少婦緊繃著臉與三個孩子寒暄,一邊吩咐馬利做這個做那個。
忽然想起,「保姆呢,她沒來?」
石子連忙說:「我在這裡。」
那曹女士目光凌厲,上下打量石子,「你是保姆?既然是工人,為什麼不穿制服?」
說的是英語,人人聽得懂,石子愣住,漲紅面孔,到這個時候才明白馬利一早把制服取出熨好的原因。
一上來便受了教訓,胸口更加悶鬱,石子一聲不吭,幫手拎起行李往外走。
那曾女士頭也不抬,「速速把車開過來,我們在這裡等。」
石子連忙奔過停車場去取車子。
孩子們嘰嘰呱呱圍住媽媽說個不休,根本無暇理會其它的事。
石子到此際才明白什麼叫作盛氣凌人。
她長長歎息一聲,忽然發覺臉上冰冷似爬著條西瓜蟲,一摸,卻是眼淚,不禁訕笑自己無用:石子石子,發半度燒,被閒人說兩句,就眼淚鼻涕的了?太軟弱啦。
連忙把車子開過去。
她先幫馬利把幾大箱衣物抬上車。
未料到曹女士怒不可抑,「保姆,弟弟頭髮剃成這樣,是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