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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我不是那樣的人。」他堅持著。

  或許應該補充一句,對你石子是認真及尊重的,對別的女性,麥志明一向也不敢造次,請客容易送客難,洋女一進門,也許就不願走了,此地法律,同居三年,也等於結婚,分手時財產一半自動到女方手上,有了孩子,更任由母方主宰。

  這些年來,麥志明相當潔身自愛。

  漸漸他渴望有後裔,胖胖笨笨的孩子,不必長得很漂亮,是自己骨肉,耐心地抱著他,一口一口餵食物,漸漸會講話了:爸爸、媽媽、寶寶……那樣,即使三更半夜被人喚出去修冷暖氣都值得。

  因此希望成家。

  要是石子肯答應,明年大學畢業,後年就可以從事嬰兒製造業。

  麥志明就是不想想,換了他是石子,千辛萬苦讀到畢業,做過一千零一種散工,一塊錢一塊錢那樣計較著省下學費,會不會一出身就孵在家中養孩子。

  起碼,起碼要待十年八年之後吧。

  時間的配合即是緣分,他們二人之間還差一點點。

  「告訴我石子,你理想生活如何?」

  石子呵呵笑,不肯說。

  「為何不講?」

  「怕你笑我癡心妄想。」

  「我怎麼會譏笑你?」

  「好,你聽著,我也希望擁有你那樣交通方便的公寓,把母親接出來團聚,找一份有前途正規工作,在此定居。」

  小麥一怔,「這不是奢望呀。」

  石子黯然,「嘿!你以為那麼容易?」她想到了孔碧玉。

  「有志者事竟成。」

  石子用手撐著頭,「家母身體不大好,十分盼望出國走一走,我卻不濟事,目前沒有能力照顧她。」

  小麥無奈,「你又不願讓我幫你。」

  石子不語。

  晚上,何四柱給她一個地址一管鎖匙,「這是間一房公寓,你去看看。」

  石子心中有數,她為他挨了罵受了羞辱,他過意不去,有心幫她一把。

  地段甚為高尚,租金約在千元以上,「我租不起。」

  何四柱歎口氣:「你總不能做毒販及脫衣舞孃鄰舍,放心,這是我名下物業,租六百五十元好了。」

  「這不好。」石子囁嚅。

  「我從不親自管理租務,考士比營業公司會得同你聯絡,即使你不再任何家保姆,仍歡迎你租賃該公寓居住,石子,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照顧同胞,也是應該的。」

  石子忽爾笑了。

  是因為運氣吧,所以連連得到貴人相助。

  「我在短期內無法固定在一個地方辦事,仍需來回奔波。」

  第二天,石子看著搬運工人把前何太太的衣物裝箱打包,據說是要把衣物搬到貨倉去。

  孩子們興致卻很高,小悠然披著一件翠綠色緞子大衣滿屋走。

  自在把一件貓皮大衣當大灰熊,扯緊著在地上打滾廝殺,用牛油刀刺殺,你別說,在一個距離看,還挺像是活著的毛茸茸一隻巨獸,兩隻揮舞的袖子就是熊爪。

  三個工人花了整個上午操作。

  石子心想,即使有朝一日她發了財,她也不會買那麼多衣服穿,千餘件,穿三年不重複也穿不完,這是幹什麼呢,浪費。

  寫意在一旁說:「太多桃紅色了,我比較喜歡極淡的貝殼色。」不自覺地批評起母親來。

  三個孩子都似乎沒有太大的哀傷。

  反而是石子看著,像是做了人世間悲歡離合的證人。

  整整收拾了六十幾隻大紙箱子。

  一輛大貨車來載走了。

  馬利悄悄說:「他的律師會通知她的律師去取件。」

  孩子們興高采烈談論著坐郵輪游阿拉斯加。

  何四柱說:「石子你也去吧。」

  「呵不,我還要到福臨門上班。」

  「告一星期假好了,我一人難以照顧四口。」

  「請馬利去。」

  「馬利去年去過,說悶極了,情願看家。」

  石子駭笑。

  「我可以補加班費用給你。」

  「不不不。」石子覺得再收額外費用好似勒索了。

  門外有工匠來把銅牌除去,只餘街名號數。

  不易居不再是不易居了。

  傍晚去上班之前,石子到那公寓去看了一下,見室內已有簡單傢俱,隔壁人家正在裝修,也是華人,那妙齡女子朝石子笑笑,「貴姓?」看外型可能有高貴職業,石子的社會地位一下子提升了。

  寒暄數句,人家還過來看看,稱讚她那單位有半邊海景,水準真的與以前鄰居完全不同。

  石子仍想把房間一半租出去,她決定刊登招租廣告。

  芳鄰問她:「你做哪一行?」

  她笑笑答:「飲食業,你呢?」

  「我在國泰航空任侍應生。」

  她一走石子連忙把新地址通知家人。

  晚上在福臨門收到一封上海來信。

  是孔家伯母寫來的,語氣十分逼切:「石小姐,小女碧玉已有七十餘天沒有音訊,可否托你交待一聲,家人甚為掛念……」

  石子立刻跑進廚房打電話。

  這次電話響了十來下有人來聽了。

  「碧玉,」石子放下心來,「你媽記念你,叫我——」

  碧玉一聲討厭,「她要錢罷了,怎麼會去煩不相干的人,你別去理她。」

  石子愣了一會兒,「碧玉——」

  「以後再有上海的信來,照地址退回去。」

  「碧玉,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我不方便談話。」

  石子生氣,「我不相信一個人會連說話的自由也無。」

  碧玉比她更不耐煩,「我不是要你相信。」

  石子一呆,才醒悟到碧玉已經不想與她說話。

  這時孔碧玉已掛上電話。

  她已經完全走了另外一條路,與舊友已完話可說,石子卻還不知道,猶自不識趣地癡纏不已,笨,真笨,石子好似挨了一記耳光。

  她放下電話,低著頭。

  區姑娘進來看見,光火地說:「在幹嗎?外頭客人要茶沒茶,要水沒水!」

  石子連忙趕出去。

  收工時拿一張白紙擦擦臉,抹下一層油膩,想起碧玉,淚盈於睫。

  區姑娘看見詫異,「說你幾句,就掉眼淚,你還出來混?」

  「不不,」不但不敢落淚,還得解釋,「我是為我的朋友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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