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唯唯諾諾,不想再添麻煩。
她檢查過兩個女孩的校服,全是打密格子的、熨起來非同小可,試穿過,嫌短,幸虧校服裡都縫著服裝店的地址電話,可以即時撥電話去訂新的。
那曾小姐十分用心學習。
孩子們不大與她說話,有牢騷均朝石子發洩。
「我的午餐盒子開關摔壞了,真可惜,是祖母由東京帶回來的。」這是悠然。
「還是不准穿絲襪,這麼大了真的不想再穿小白襪。」這是寫意。
自在另有一套,「我討厭數理化,我憎恨所有科目。」
曾小姐說:「保姆,我覺得你很成功。」
悠然到花園兜一個圈子忽然發風疹塊,癢得痛哭,石子連忙找到成藥內服外敷。
寫意在電話裡與男朋友鬧彆扭吵個不休。
自在做模型飛機用錯膠水,食指與拇指粘在一起扯不開。
馬利在一邊說:「石子你來看看這條魚是否蒸過了頭?」
曾小姐在一邊看著這個家的繁忙勁也有點吃驚。
午飯整整齊齊三餐一湯端出來。
「曾小姐請用飯。」
曾若翰並沒有叫保姆同台坐下,石子與馬利在廚房吃三文治,石子邊吃邊看報紙。
她讀的是一篇特寫:「受虐少數族裔婦女,猶如沒有翅膀小鳥……」報告訪問了百多名受虐婦女,十多名屬於華裔。
言語不通,學識有限,遇到虐待,亦不知向誰求助,更不明個人權利。
多數做一些低收入工作,例如侍應、幫傭、雜工……在工作地點亦會受到歧視。
石子歎口氣。
這時候,自在跑進來說:「曾姐姐說要添飯。」
馬利假裝沒聽見。
石子無所謂,裝了一碗白飯恭恭敬敬拿出去。
「謝謝保姆。」
石子唯唯諾諾退下。
馬利說:「石子,有許多地方我真佩服你。」
石子笑笑。
「這種女生不過來一兩次就宣告失蹤,何必與她打交道。」
「我又不打算長做,無所謂。」
下午那曾若翰要帶著孩子們去看電影,石子忽然一改軟弱,「曾小姐,我想你最好問過何先生。」
「不用吧?」斜眼看著石子。
「這是我的責任,我是保姆,我不能把孩子交給別人。」
「你簡直雞毛當令箭。」
石子笑笑,「保姆都是緊張大師。」
「孩子們卻想看電影。」
「那你只好連我都請在內。」
那曾小姐把頭一仰,不屑與石子計較,「你替我叫一部計程車,我要下山去。」
石子說:「遵命。」
曾小姐又吩咐馬利:「何先生回來叫他打電話給我。」
馬利一邊開門一邊沒聲價說是,趁她一走大力彭地一聲關上門。
孩子們聞聲張望,「走了?」
大家都很寬慰:「走了。」
各人又忙各人的事去。
石子不禁猜度起曾小姐的身份來,是本地土生?不大像,少一種爽朗坦誠的味道,內地來?打扮太時道了一點,香港人?像了,大抵是一門廣告公司或公共關係公司的高級職員,忽然想在最快的時間內獲得一本護照與一個家,故看中了何四柱。
這種想法也沒有什麼不對,可是曾若翰不但沒有把握機會去迎合新環境,還想支使新地頭裡諸色人等,如此意氣用事.就很失敗了。
石子直接認為曾女士不會成為新任何太太。
那一天石子下班之際何四柱還沒有回來。
她回公寓換衣服時聽到電話。
「可是有房間出租予來自上海女青年?」
廣告生效了,「是,半邊房間,租金三百。」
「可否便宜些?」
「地段很方便,你上來看看再講價錢。」
「什麼時候方便?」
「能不能現在就來?稍後我要去打工。」
「十分鐘到。」
石子坐在床沿,想起當年碧玉與她共租一間地庫的情況,悶悶不樂。
那女子準時到,在樓下按對講機,隨即乘電梯上來,到了樓上,石子看到一個標緻女郎,非常斯文有禮,她倆互相通報姓名,她叫李蓉,二十一歲,學生身份。
石子看過她的證件,「一年後你就得離境。」
李蓉可不慌不忙,「說是這樣說。」
石子不語,問起上海近貌,李蓉坦白地笑道:「我離開上海有三年了,同你一樣,許久沒回去。」
石子愕然,「你在什麼地方?」
「先到日本,後到澳大利亞與新西蘭,因沒到過北美,所以到加拿大看看,聽講溫哥華此刻遍地黃金,是不是?」徵詢起石子的意見來。
石子笑:「你自己看好了。」
「你打幾份工?」
石子看著她,心念一動,「你對餐館工作沒興趣吧?」
「這不是有無興趣問題,江湖救急,也只得做,你說是不是?」
石子點頭,「因可以當晚班,適合學生。」
「酒吧間收入如何?」
能這樣問,可見也是個老江湖了。
「酒吧品流複雜,光是賣酒的地方薪水也很普通。」
李蓉點點頭。
「學生不准打工。」
石子與李蓉都笑了,「除非學生都不用吃飯。」
當下李蓉也沒有再還價,就付了按金房租。
她付現鈔,鈔票一張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由此可知很重視金錢。
石子說:「我在家的時間極少,不過,還是希望你遵守共租規則,條款都貼在冰箱上。」
「我懂得。」
「幾時搬來。」
「我有一隻箱子,就在門外。」
石子低頭微笑,忽然說:「李蓉,幾時我們搬起家來,也有百來箱衣物才叫威風。」
李蓉詫異,「那不是難以達到的願望。」
石子喜歡李蓉,她充滿信心。
「我要去上班了。」
「家交給我好了。」
兩個女孩子緊緊握手。
李蓉的脾氣有點像從前的碧玉,豁達得天掉下來當被蓋。
回到福臨門,只聽到店裡夥計議論紛紛惶惶然。
石子一向不愛多事,可是這次看見眾人面色大變,只當又是移民局來查非法勞工,因問:「什麼事?」
區姑娘氣急敗壞,「石子,你來得正好,你英語流利,你去警局看看老陳是怎麼回事。」
「老陳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