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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那日在婚姻註冊處觀禮的親友甚多,坐在石子身後是兩個中年女士,絮絮說是非。

  「太漂亮了,水靈靈,沒幅相。」

  「這種大陸女子,最要緊是找戶頭辦居留拿護照。」

  石子刷地一聲轉過頭去看著她倆,笑瞇瞇說:「兩位太太真好興致,當心舌頭生毒瘡。」

  說是非者忽然遭到那麼直接的搶白,頓時呆住,不敢還嘴,半晌,二人搬到別的地方去坐。

  石子一直維持著那個笑容,直至禮成。

  李蓉搬走了。

  石子又得去登廣告尋找室友。

  天氣漸冷,這究竟是北國,很快日短夜長,只得七八個小時太陽,氣溫很快會降至零下。

  在這種時節來到溫埠,印象分必定大減。

  石子本人卻不介意,前年下大雪,她拍了許多雪景照片,寄給親友觀賞。

  她披上舊大衣,去何家做客。

  王德晶出來招呼她:「四柱在上海,有什麼事我可以馬上打電話給他。」

  「無事無事,王小姐你太客氣,我來看看可需幫手。」

  「不敢麻煩你,現在孩子們很會照顧自己,我稍為跟一跟就可。」看情形不用鬧保姆荒了。

  「開學了吧?」

  「是,司機已回來銷假。」

  「那一切已上軌道。」

  王德晶笑,「馬利返鄉,不再續約,新家務助理還在學習,孩子們想念你的上海菜。」

  「我的手工十分粗糙。」

  「石子你真謙虛,對了,有一件事想請教,我在地庫雜物房找到一塊銅牌,上面有不易居三字,那是什麼意思,你以前可見過這牌?」

  石子一愣,馬上反問:「不易居?」 最好不發表意見。

  「是呀,多怪。」

  「噯,是有點奇怪,會不會是誰有感而發,指這個都會不好住?」

  「不好住?不會吧,」王德晶笑,「風和日麗,山明水秀,鳥語花香,還有,人情奇佳,物價又相宜,這是個樂園,我都住得不願走了。」

  石子莞爾,由此可知,各人命運不同,各人感受也不一樣,王德晶並不覺得什麼地方不好住。

  她告辭。

  「石子等一等。」

  王德晶上樓去,半晌下來,手中搭著件大衣。

  「石子,你若不嫌棄,我送你一件衣服,我買大了,不合身,擱著也是浪費。」

  石子微笑,這是借口,想必是覺得她身上衣服破舊,故慷慨贈衣,一看,樣子呢料都十分適合,便大方說:「那我不客氣了。」

  這時司機接孩子們放學返來,石子與他們寒暄數句。

  王德晶吩咐司機:「阿朗,你下班吧,順帶送石子回去。」

  如此周到,孩子們總算有福。

  沒想到年輕的王德晶這樣會做人,何四柱的眼光真不賴。生意人多數有此類靈感。

  當下石子向司機點點頭,「麻煩你了阿朗。」

  那司機轉過頭來,與石子一照臉,呆住了,那麼秀麗的面孔!

  半晌,他拉開後座車門,「請。」

  石子笑,「我坐你旁邊得了。」

  司機受寵若驚。

  途中,他自我介紹:「我叫潘國朗,移民已有六年,未婚,與父母同住,有一弟一妹。」

  石子見他自動報上身世,不敢怠慢,微笑地問:「父母還習慣此地生活嗎?」

  「他們在素裡開菜場,種的瓜果蔬菜又大又好,幾時來參觀?」

  「那多好,」石子有點意外,「你不幫家裡忙?」

  「我媽也時常咕噥,弟妹老掛住讀書,我懶,早上起不來,他們被逼請印度籍工人打工,言語不通,辛苦得不得了。」

  石子說:「那你得考慮回菜場幫手。」

  阿朗搔搔頭,「你也那麼說?」

  石子微笑,「黎明即起,到菜田里看日出呼吸新鮮空氣,應是享受呵。」

  「我從來沒那麼想過。」

  「一日之計在於晨,我習慣早睡早起,像鄉下人。」

  「也許,本週末我會到田里去看看。」

  石子忽然好奇,「我也想去。」她從來沒到過農場。

  阿朗大喜,「你肯賞臉?」

  「從這裡出發,開車到素裡要一小時左右,清晨四時好起來了。」

  阿朗愁眉苦臉,「我就最怕天未亮起床。」

  石子笑。

  阿朗看著石子閃亮的眼睛,有美相伴,滋味又大不相同吧,「星期六清晨四點半我在這裡等。」

  「別遲到。」

  「怎麼敢。」

  石子下車,向他揮揮手。

  她把王德晶送的大衣掛起來,洗把臉。

  將來勢必沒有這樣用不盡的體力了,這個時候叫她去打老虎她也能追三條街。

  這真稀奇,有力氣的時候力氣多數不值錢,力氣有價值之際說不定又沒力氣了。

  聽說祖母健康地活到八十三歲,最後一日還寫日記,石子希望也有那樣的壽命。

  自圖書館出來,看到街角有一少女拉小提琴討錢,她走過去,因為她拉的是《梁祝小提琴協奏曲》。

  那少女朝同胞點點頭。

  石子掏出十塊錢放在琴盒裡。

  女孩朝她點點頭。

  琴音裡沒有太多淒酸之感,大概是因為年紀輕,不懂得。

  石子把外套拉嚴一點,走回公寓。

  她用微波爐煮了一杯罐頭湯,做了三文治,便忙著吃起來,一邊翻閱筆記,直到時間差不多,直赴福臨門。

  老陳發薪水,石子發覺加了兩成有多。

  她大吃一驚,以前區姑娘加薪水只加五巴仙之類,新老闆闊綽得多,由此可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石子焉會出聲,多那百多元她荷包不知可多寬爽。

  那日招呼客人,她特別落力。

  老陳打算大展鴻圖,為侍應生做新制服,與新檯布配成一套。

  石子沒有意見,別的同事則說:「千萬別是旗袍,穿著旗袍不好走路。」

  「這倒是真的,最方便是小圍裙與白襯衫。」

  老陳很幽默,「我穿裙子不好看。」

  石子忍不住搭住老陳的肩膊,「為了你,大家陪你穿小鳳仙裝。」

  大家哄然大笑,以致有客人進來,大感詫異:這間唐人餐館的侍應為何如此好笑容?

  週末,石子撥好鬧鐘,四時起來,伸一個懶腰,梳洗完畢,做了一個暖壺的可可,往窗外一看,發覺潘國朗已經在樓下等她,看到倩影,朝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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