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那遙遠的地方(最心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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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程嶺不語。

  盧醫生離去,她直接到主雇處匯報。

  「沒有病,她身體健康,只不過懷了孕。」

  「嗯。」

  「她不想要那個孩子。」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勸勸她,孩子是最寶貴的資本。」

  「年輕人才不會那樣想。」

  「我沒有子女,願意收養那個孩子。」

  「我會同她說。」

  「就這麼多。」

  盧醫生站起來,離開大宅。

  下午,盧醫生陪程嶺喝下午條。

  「你不喜歡孩子?」

  「不不,我很喜歡。」

  「那多好,這個國家是兒童天堂。」

  程嶺笑了,盧醫生好不天真,她大概沒有看到這社會的另一面。

  「有個孩子作伴也是好事,」盧醫生感慨地講起她的故事來,「我年輕時因努力出人頭地,發誓不要輸給白人同胞,故選醫科來讀,實習時又夙夜匪懈,錯過無數成家機會,至今了然一人,有時真十分寂寥,想要子女的話,恐怕只好領養。」

  程嶺欠欠身,「哪個孩子要是能夠到你家來,那真是幸事。」

  盧醫生笑笑,「郭先生願意收養你的孩子。」

  程嶺一怔,終於她緩緩地說:「世上不幸的人已經太多。」

  盧醫生說:「任何生命都需作出若干掙扎,也許他會享受生活,你也有快樂的時刻吧。」

  程嶺微笑,「有。」

  「你想想清楚。」

  「謝謝你醫生。」

  這時郭海珊也走到泳池旁,他在喝啤酒,輕輕坐下,問程嶺:「舒服嗎,需要什麼儘管出聲。」

  程嶺正想回答,只見阿茜把電話拿出來,插上插頭,遞給郭海珊。

  郭海珊有點訝異,他去接聽,只見他表情越來越納罕,「是,是我的車牌號碼,什麼,她記得,怎麼可能,真是奇事,我明白了,我同她說。」

  他放下電話。

  盧醫生識趣地站起來含笑告辭,她不想知道太多,知了無益。

  醫生一定,郭海珊便說:「程小姐,你可記得東方之家那個小女孩?」

  記得,怎麼會忘記,「她叫莉莉。」

  「她找上門來了。」

  程嶺錯愕,「怎麼會。」

  「那孩子偷偷走到門口,記住了我的車牌號碼,同負責人說,我們願意收養她。」

  程嶺發呆,這個小小孩兒的求生本領認真超卓,她幾時跟出來,兩個大人竟懂然不覺。

  「她母親呢?」

  「把她丟到東方之家後一直沒再出現,負責人憑車牌在交通部印證了我的地址,打到華仁堂找我。」

  程嶺問:「那該怎麼辦?」

  「那是一宗誤會,」郭海珊笑,「我會同他們解釋,孩子的母親遲早會回去把她領走。」

  程嶺本想說什麼,終於又合上嘴。

  她自己亦寄人籬下,前途未卜,不宜作非份之想。

  郭海珊說:「這一兩天我會留在維多利,你有事,吩咐阿茜好了。」

  他陪她吃晚飯,有一隻菜是百葉結烤肉,人口香油滑,不知多少日子沒吃這樣的菜了,幼時在上海來德坊,光是淘汁她就可以吃一碗飯,那時弟弟的保母老是笑她會吃,她有自卑,從此扒飯總是輕輕地。

  程嶺落下淚來。

  郭海珊勸道:「這個時候,你更加要開懷,吃多點睡多點,高高興興。」

  她的事,他們像都知道,看情形全不介懷,不知為何如此大方。

  「從此這是你的家了,我已著人去通知你的弟妹,很快可獲答覆。」

  程嶺低頭捧著飯碗,眼淚大滴落下來。

  郭仕宏要過了三天才出現,那是一個下午。

  那時,程嶺已有充份休息,精神飽滿,情緒也比較穩定。

  見到郭仕宏,已能大方應對。

  郭氏比真實年齡較為年輕,不過看上去也似有六十左右,他穿著非常考究的西裝,襯衫袖口上繡著英文姓名字母縮寫,袖口紐是一對小小高爾夫球,皮鞋擦得十分光亮。

  他脫下毯帽,頭髮已有七分白,但梳理得非常整齊,五官清翟,目光炯碉,配一管尖削的鼻子。

  他第一句話是微笑著問:「會下棋嗎?」

  程嶺清一清喉嚨,「會一點象棋。」

  「還是打撲克牌吧,阿茜,取副牌來。」

  他在樓下客廳坐下。

  程嶺猶疑,該贏他呢還是故意輸給他?

  牌太好的話,她是不甘服雌的。

  倒底年輕,竟在這個時候關心起撲克的輸贏起來。

  阿茜給郭氏斟一杯拔蘭地。

  他發牌給程嶺。

  程嶺拿到一隻三一隻四。

  她心中嘀咕,真是不三不四。

  一看郭氏,他手上是一對皮蛋,程嶺倒抽一口冷氣。

  郭仕宏見她這麼緊張投入,不禁暗暗好笑。

  他閒閒說:「原來我與程家也是舊相識。」

  程嶺意外。

  「你祖父叫程樂琴,同我們有生意來往。」

  程嶺笑,可是她並不姓程,她本姓劉。

  「你父親不喜做買賣,他是名士派,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程嶺忽然大著膽子問;「那次你有無見到我?」

  郭氏居然有點惆悵,「沒有,那次我們在外頭見面,算一算日子,你可能還沒有出生。」

  「啊。」

  程嶺又接過兩張牌,一張五一張六,程嶺不動聲色,可是郭氏早巳看出她興奮的眼神。

  程嶺輕輕一問:「你可想念上海?」

  郭仕宏一怔,然後歎息,跟著說;「開頭天天做夢迴到老宅去,後來好一點了。」

  「你很早來溫哥華?」

  「四九年,我與家長不和,趁分了家,一早來落腳,倒也好,以後反而可以把他們一個個接出來。」

  「你付過人頭稅嗎?」

  郭仕宏笑,「不,二三十年代才需付人頭稅。」

  程嶺加重注,「我這副牌是順子。」

  「我不相信,我已經是兩對,你看,一對皮蛋一對二。」

  程嶺問:「你下什麼注?」

  「我賭這間房子,你贏了是你的。」

  程嶺不安,「那我賭什麼?」

  「天天陪我玩脾。」

  「那當然。」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好,發牌吧。」

  最後一隻牌下來,程嶺一看,竟是一隻前克,程嶺咦一聲,「輸了。」

  郭氏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猛然發覺起碼已有十年未曾這樣大笑過,不禁無限感慨,付出點代價又算得什麼呢,買得如此暢笑,真正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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