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那遙遠的地方(最心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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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呂文凱好像知道得不少。

  程嶺笑答:「不大。」

  「我不要做陳查禮或中國娃娃式中國人,我已參加華人仁愛會,為華僑爭取權益。」

  程嶺覺得呂文凱與她當中好似隔著大半個世紀,不過,她十分欣賞這位小姐。

  最後呂文凱說:「我話太多了,你聽得累了吧。」

  「我很愛聽。」

  她們終於到達新加坡。

  呂文凱笑說:「這是世上面積最小的國家之一。」

  她們住在酒店裡,到第三天程嶺才積聚到足夠的勇氣找上門去。

  她帶著禮物去按鈴。

  那是一座三層樓的磚屋,范家住二樓,樓下有一小小庭院,大抵種著萊莉花吧,香氣撲鼻,黃昏落過一場雨,稍微涼些,那香氛更沁人心脾。

  方詠音走遍大江南北,終於找到歸宿。

  她們按了兩次門鈴。

  一個中年阿姆出來,對陌生人並無半點提防,「有人客,」滿臉笑容,「找誰?」

  「范太太。」

  她立刻說:「請進來,」一邊轉頭,「太太,太太,客人找你。」

  還雇著幫傭,可見環境不錯。

  程嶺有點後悔,她已經忘記她了吧,這次來,會不會是多此一舉?

  她與呂文凱進了客廳,只見佈置很簡單,可是潔淨,舒服。

  一個五六歲大小女孩走出來,穿著小小裙子與一雙釘珠拖鞋,程嶺朝她點點頭。

  這必定是她的妹妹。

  一會兒,有咳嗽聲,一個婦人開房門出來,手中抱著一個幼兒。

  也許是午睡剛醒,她頭髮蓬鬆,雙目惺忪,身上穿著巴的布的沙龍,配一雙描花的木拖鞋。

  程嶺一眼認出她是方詠音。

  她塊頭比從前更高更大,也胖了不少,可是身段仍然有曲線。

  阿姆奉上茶,帶了孩子到露台玩。

  方詠音輕輕放下竹簾,坐下來問:「兩位小姐尊姓大名?」

  她不記得她是淮了。

  呂文凱很大方的自我介紹。

  輪到程嶺了,她不得不硬著頭皮上,「我是程嶺。」

  場面並沒有充滿熱淚擁抱,方詠音略見意外,看著大女兒,「呵,是你,你這麼大了。」

  程嶺的答案很奇怪,她只說:「是。」

  方詠音的身子向前探一探,「好嗎?」

  「托賴,還不錯。」

  方詠音已經沒有話說。

  這時孩子們奔進來伏在母親身上,阿姆去切了滿滿一盤水果出來。

  呂文凱吃了許多芒果與木瓜。

  方詠音一直微笑。

  程嶺放下一張卡片,「這是我的地址。」

  方詠音點點頭。

  兩個孩子都擠她懷裡,她已沒有多餘的手來取卡片,故此只額首示意。

  程嶺說:「我們告辭了。」

  呂文凱正剝開一隻紅毛丹,一聽程嶺那麼說,只得輕輕放下,但取過一片椰子肉放嘴裡。

  方詠音並無留客,只送到門口。

  下了樓,程嶺抬起頭往露台一看,見她們母子三人朝稀客擺手。

  程嶺也搖搖手。

  她們上車回酒店。

  呂文凱在車上說:「那位漂亮太太雖然中年了,卻仍風情萬種,真難得,可是,為什麼對我們卻那麼冷淡呢,我們可是乘了一日一夜飛機前來看她的,她是誰?」

  過了很久程嶺才輕輕答:「她是我生母。」

  呂文凱聽了老大嚇一跳,立刻噤聲。

  程嶺反而大大方方,笑笑說:「看你那饞嘴相,我們去買榴漣吃。」

  她想見母親,見到了,如願以償,就很滿足。

  她們過了兩天才走,方詠音沒有再與她們聯絡。

  回到加拿大,方詠音也並無片言只宇。

  程嶺怪自己,她大概是死了心,活不轉來,她對程嶺已經放棄。

  與程雯說起此事,程雯說:「那次如果你跟她去美國,會不會少吃點苦?」

  「我不知道,生活也許更艱難。」

  「可是至少與媽媽在一起。」

  「或許。」

  「你有無問她你生父是誰?」

  「沒有。」

  「你真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

  「不,我不再想知。」

  「你有無告訴她你已結婚?」

  「沒有,那不重要。」

  程雯頓足,「你們倒底講過些什麼?」

  「什麼也沒說,她不想講話。」

  「她仍然生你的氣?」

  「不,她沒有怒意,我想她已經把整件事丟在腦後了。」

  「怎麼可能!」

  「真要努力忘記,也總可以做得到。」

  「那真可怕。」

  「不,也許那才是生存之道。」

  「那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我沒問。」

  程雯惋惜,「他日道旁相逢,如同陌路。」

  是,程雯完全說得好。

  可是自此程嶺覺得她已不欠生母什麼。

  多年前她特地來看過她一次,多年後她也特地去看她一次,作為一種償還。

  母女都還算幸運,終於找到安身之處。

  程嶺知道有些人不那麼好運,她見過她們落夜後站在唐人街角,穿洋裝,領口挖得很低,一邊抽煙一邊朝路人笑,天黑後若再無生意,就走進酒吧去……她們也是別人的女兒,幼時亦曾被母親擁抱,深深親吻,叫過好寶寶。

  程嶺無故落下淚來。

  接著的一段時間裡,呂文凱成為程家常客。

  她把各式各樣新聞讀給程嶺聽:越戰升級,美國逃兵紛紛北上加拿大藏匿,女人的裙子一日比一日短,有一種毒品,叫迷幻藥……

  呂文凱放下剪報,「郭太太,你為什麼不回到學校去?」

  程嶺覺得突兀,隨即笑了,「好不容易混得毋須見人了,又往人堆裡鑽?」

  「請家教也一樣。」

  「不,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與書本無緣,我並不好學。」

  呂文凱改變話題:「維多利亞張是加拿大首位華裔女醫生,一九二三年在多倫多大學醫學院畢業,可想而知,她歷盡千辛萬苦,那時華裔女性通常摘水果、洗衣服、任保母為生。」

  程嶺只是笑。

  呂文凱肯定是婦權分子,以身作則,努力鼓吹華裔婦女走出廚房去觀賞美麗新世界。

  對她來說,這一切最容易不過,她英語比許多洋人流利,學歷又好,性格開朗,程嶺無法跟上。

  這時程雯走過,「姐姐,我出去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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