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那樣的人嗎?」
程嶺端詳她一番,「不,你不像。」
「程你介意告訴我你幾歲嗎?」
「我的真正年齡?」
「可以講嗎?」
程嶺抬起頭,感慨的說:「我二十五歲了。」
「呵,我們同年。」
「真的?」
「李也是二十五。」
程嶺問:「李是你的男朋友嗎?」
「我才不要這種大男人做伴侶。」萊斯嗤之以鼻。
程嶺覺得她們之間存在一道鴻溝,萊斯說到異性,仍然面紅耳赤,言若有憾,心實喜之,程嶺哪裡有這種心情。
課上到一半,忽然之間,客廳玻璃窗噹啷一聲,碎片四濺,落了一地,幸虧沒有人坐在沙發上,否則必然掛綵。
程嶺大吃一驚,只見有人竄進汽車,迅速逸去。
這分明是蓄意破壞。
一邊萊斯已嚇得面無人色,「程,快打電話報警。」
程嶺看到玻璃碎片當中有一拳頭大石塊,用紙包著,拆開一看,上面寫著「清人回家去。」
程嶺心中有數,又與萊斯說:「今日功課到此為止。」
萊斯懇求:「請依法處理此事。」
程嶺微笑。
她自然有分數。
不到一會兒郭海珊已經一額大汗趕著前來。
程嶺鐵青著臉同他說:「這是你賢妻的好介紹吧。」
郭海珊汗顏:「我會教訓她。」
程嶺冷笑,「她不教訓你已經很好了,請她別把程雯拖下水,跟著瘋,為了兩塊錢同白人下三濫爭個不休。」
「她是過分一點。」
「究竟是什麼引起白人來尋仇?」
「她把夜總會告到官裡去,叫夜總會登報道歉,承認種族歧視。」
程嶺問「華仁堂出句聲,他們還不服貼?」
郭海珊此際露出一絲微笑,「你我想法相同,可是文凱說,她要秉公辦理,要在白人社會中爭個公道回來。」
程嶺指一指,「拿我客廳來殉葬?」
「我馬上派人來修理守衛。」
「告訴文凱我絕對生氣,還有,把程雯叫回來禁足。」
郭海珊從未見過程嶺發脾氣,名義上她是他的長輩,私底下他也十分敬重她,故立刻說:「是。」
程嶺一言不發上樓去。
程雯很快被接回來,站在姐姐面前一動不動。
程嶺沒有正面看她,呆半晌,忽而落下淚來。
程雯心如刀割,「姐姐,有什麼事你罵我好了。」
程嶺只是說:「我擔心你的安危,你若是有什麼閃失,我這些年的苦白吃了。」
「姐姐,你說什麼我都照著做。」
「我想你把書讀好,替華人爭氣有許多方式,無需如此強出頭。」
「可是——」
「不必同我講別的理論,我不懂,也不想聽。」
程嶺擺擺手,顯示了她權威專制一面,她確是家長,一家之主,此刻是她運用權力的時間。
「是,姐姐。」
「你心中不服是不是。」
「不,姐姐,我心服口服。」
程嶺又流淚,「你放心,我不會管你其他事,學業與戀愛都不傷身,任你去。」
「畢業後我想念法科。」
「也好,以後多接華人官司,伸張正義。」
「一樣會結下仇家。」
「那怎麼一樣,那是公事公辦,你們此刻是挑釁生事,砸人飯碗。」
程雯不敢再分辨。
程嶺忽然微笑:「可記得我接送你們上學的情形?一晃眼都這麼大了,真不可思議。」
程雯看著姐姐,驚訝莫名,外形那麼秀麗年輕的她,正托著腮沉思,打扮容貌同一般廿多歲女子無異,但心態談吐卻如老太婆一樣,暮氣沉沉,淨是想當年。
她已經沒有生活,白白看日出日落。她靈魂已死,軀體不住欲回到過去的歲月裡。
年輕的程雯首次看到如此悲哀現象,震驚之餘,她哭了。
程嶺看她一眼,誤解妹妹心事,「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責備過你。」
程雯蹲下來,「姐姐,如有機會,你還會結婚吧。」
程嶺啞然失笑,「一個人要結多少次婚?」
程雯也笑:「多多益善。」
「你這個人,你這張嘴!」
「這是真的,我聽天由命,說不定一次都嫁不掉。」
「都叫呂文凱帶壞了,我遲早同她算賬。」
說到曹操,曹操就在樓下偏廳等她。
程嶺認真惱怒,出言諷刺,「爭取人權,也犯不著犧牲親友。」
「對不起,可是我們已經獲得勝利,我得到五百元賠償。」
「恭喜恭喜,這塊玻璃有了下落。」
「夜總會登報向我們華人道歉。」
「那多好,保不定以後唐人可以免費進場跳舞。」
「這是原則問題。」
「對,原則上不能讓步,玉石俱焚,牽連九族,在所不計。」
呂文凱唯唯諾諾,知道程嶺在氣頭上,不與她分辨,起身告辭。
郭海珊在門外等。
呂文凱忽然對丈夫說:「她老了。」
這話只有郭海珊明白。
這個問題程嶺本身當然知道。
當李傑來約她看戲的時候,她坦白同他說:「我是一個老人,與我的皮相不符。」
李傑來擦擦鼻子,微笑道:「幼時聽長輩說故事,好似是有這樣的事,一個百歲精靈,被拘在年輕的軀殼裡。」
程嶺也笑:「我的道行還未至於那麼深湛。」
「可是也足夠令人迷惑。」
「對長輩不宜用這樣輕佻字眼。」
「對大人自然不會,我省得。」
程嶺不語,似乎被冒犯了。
「我令你煩厭?」李傑來坦然問。
又沒有。
只是程嶺覺得中間彷彿漏脫一大截時光,她像是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跟不上節拍,她想回來,又來不及,正想適應新時代,卻得不到鼓勵,十分徘徨。
「讓我幫你。」李傑來凝視她。
「不。」程嶺開口拒絕。
李傑來頗為尷尬。
「對不起。」
「不要緊,」他仍可維持幽默感,「我從前也被拒絕過。」
可是之後,他識趣的疏遠了程嶺。
萊斯仍然來替程嶺補課。
課餘喫茶閒談,萊斯偶然問:「你的理想對象,要有什麼條件?」
程嶺似沒聽懂,「我?」
「是呀,你,你已廿五歲,難道從沒想過擇偶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