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洋看著時珍,她會去聽這電話嗎?如果會陪人去玩這麼拙劣的遊戲,當然也好,有消遣好過無消遣,可是之洋聽到「嗤」地一聲。
不,時珍不上當。
電話響了幾下,自有錄音器告訴他,他要找的人,暫時不能與他說話。
時珍攤攤手,「不玩了。」
電話再響:「時珍,我知道你在家,請來說話。」
時珍說:「我到你家去。」
她倆駕車離開郊外。
「時珍,告訴我,你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
「十分實際,因為家父不大懂得照料生活細節,她需加倍用功,天天疲於奔命,不是管裡就是管外,十分辛勞。」
「她是個好妻子。」
「的確是,有一次,我陪她到親戚家去參加宴會,場面與氣氛都很熱鬧,大家興高采烈,事後我問她可有什麼特別感想,她說:『杜家的地毯有許多漬子,該找人清洗了』。原來,她已不會享受宴會。」
「酷愛家庭生活也是好的。」
「她可以說是為著服務我們父女而生活的。」
「她自己的事業呢?」
「發展平平。」
「時珍,你像誰多一點兒。」
「相貌似父親,個性像母親。」
之洋說:「你是個好孩子。」
「從小到大,我在學校在家中都從來沒有給父母煩惱。」
「那已經是孝順了。」
第八章
到了之洋的家,時珍假意「啊」地一聲。
之洋奇問:「你這是幹嗎?」
時珍挪揄道:「我忘了你家也會有不受歡迎的電話需要躲避。」
之洋沒好氣,「自顧不暇,還有時間打趣別人,我已向曾國峰交待清楚,他不會糾纏不清了。」
時珍坐下來,「咄,多寂寞。」
之洋取出一瓶香按。
「有什麼值得慶祝?」
「活著。」
「說得也是。」
乾了杯,聊了一會兒工作上進度,又說及時裝與化妝的新趨勢,時珍批評之洋的公寓狹小。
「不如搬回家去。」
之洋不語。
「當初是為著曾國峰才搬出來,此刻關係結束,也是回家的時候了。」
之洋隔一會兒才說:「家母是一個十分記仇的人。」
「你始終是她女兒。」
「在外頭你有充分自由。」
「你又不是打算即時組織家庭,不如回家享福。」
之洋笑笑,「時珍你在家千日好,便以為人人如此。」
時珍黯然,「所以我無時無刻地懷念母親。」
之洋不語。
「幼時也很頑皮,傍晚午睡醒了,一定要到門外散步,咚咚咚走老遠,累了,就逼媽媽背或是抱回來,已經二十公斤重,媽背得辛苦,便說:『媽媽背著時珍走畢全程呢,將來若果時珍有什麼事對媽媽不高興,時珍可會想起今日,媽媽背著時珍走畢全程?』」
說罷,時珍落下淚來。
之洋替她斟滿酒。
「母親去世後,我故意忘記生日,生我的人都不在了,生日還有什麼意思?」
她說得對,無人可以代替母親。
時珍歎口氣。
之洋張開口,有話要說,終於又合上嘴。
還不是時候。
時珍卻已起了疑心,「之洋,你有話要說?」
之洋笑,「我的話一向最多。」
可是,一直拖著不向時珍披露,越遲越糟。
「我的意思是,之洋,你可是有特別的話要說。」
之洋看著她,「時珍,我倆友誼永固。」
「這話是什麼意思?」
再不說,以後可沒有機會了。
之洋吸進一口氣,「時珍,教授在約會我。」
時珍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哪個教授在約會你?」
「令尊李梅竺教授。」
時珍怔在那裡,隔一會兒皺起眉頭,「你在說什麼?」
「我正與李梅竺約會。」
「不要荒謬!」
「這是真的,開頭我也不察覺,到了教授的實驗室,像愛麗絲夢遊仙境,開心得不得了,這邊去那裡走,與小說及歷史人物打交道說心事,後來,一次又一次走入教授的記憶裡,起初還以為是偶然巧合,到今天,才發覺是他刻意安排的約會。」
時珍一邊聽一邊搖頭,「之洋,你糊塗了,家父絕對不會那樣做。」
之洋不以為然,「約會異性,有什麼稀奇,教授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時珍拂袖而起,「他怎麼會約會你?他年齡足可做你父親,別忘記你是我的朋友。」
「時珍,你何等迂腐,虧你還是教授的女兒,在時間無邊無涯的荒漠裡,二十年三十年算得什麼,況且,我進入他的回憶與他見面,他的年齡有時還比我小得多。」
時珍瞪著好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是知道的。」
「我不接受。」
「我知道你會抗拒。」
「你的意思是,家父正以這種奇特方式約會你,並且有意追求?」
「不不不是一般人口中的追求,而是我倆感情融洽——」
時珍忽然問:「我的母親呢?」
「她已經去世。」
時珍搖頭,「不,在他回憶中,她肯定仍然存活。」
之洋語塞。
「我不該帶你到實驗室去,我自作自受。」
「時珍,我們是好朋友,不是敵人。」
「是嗎,為何我有被人出賣的感覺?」
之洋也有點激動,「你太誇張了,時珍,我將你賣給誰?我有何利可圖?」
時珍蒼白著面孔,握緊拳頭,「誰也別妄想代替我母親的位置。」
「誰會要去做她,你少多心好不好?」
「你言語中請對家母尊重些。」
「你不可理喻。」
時珍站起來,「之洋,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那樣一個人。」
之洋看著她,「是,你引狼入室了。」
時珍別轉身,拉開大門就走。
之洋歎口氣,用手捂著面孔。
那可愛的小時珍,她接受不了他們一家三口除外還有別人。
可是之洋知道她所說的都是事實。
也許她不該在時機尚未成熟之際披露此事,也許她應該等教授親口同她說明。
一小時後有人敲門。
之洋一看攝像器,是時珍回來了,她鬆口氣。
打開門,二人擁抱。
時珍問:「之洋,你會不會是失心瘋,家父怎麼約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