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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之洋討厭他,故當他像一隻狗似呼喝他:「不關你事,你這種人也配問我名字!」

  賈璉怒道:「你在我家出沒,卻不敬主人,豈有此理。」

  之洋笑,「這話倒有道理,誰稀罕,我們走。」

  時珍也笑,「真是,在他們這種地頭,縱使錦衣美食,也還不如留在外頭青菜淡飯,走走走。」

  「你們到底是誰?」

  時珍沒好氣,「你好好哀悼那位苦命人吧。」

  那賈璉一聽,跌坐在椅上,作聲不得。

  之洋用手臂搭住時珍肩膀,哈哈大笑而去。

  時珍說:「真痛快,我憎恨那人已經有一段日子,今日痛斥他一頓,順了心。」

  「他那種人,有什麼痛癢,不過把我們當作瘋子,轉頭就似沒事人一般。」

  時珍沉吟,「他這次好像是真的傷心了,希望他會改變作風。」

  二人正欲離開是非之地,忽爾聽得身後有人叫:「姐姐,姐姐。」

  之洋自問年紀不大,從來沒有被人叫過姐姐,不知怎地,今日在這園子裡,人人叫她姐姐,想必是種尊稱,沒有其他意思。

  之洋與時珍轉過頭去,只見追上來的是一位妙齡美貌女子,穿一套青蓮色百褶衣裙,頭上戴著珠翠,看上去不似丫環,卻又不像小姐,

  她攏著雙手揖了一揖,「姐姐留步。」

  之洋拉了拉時珍袖子,「這個故事不好,我不喜歡到這等情節來客串演出,讓我們走吧。」

  時珍甚有同感,轉身就走。

  誰知那女於卻已攔在她們身前,賠笑道:「我只想與姐姐們說兩句話。」

  之洋細細打量她,「你說吧。」見她溫文有禮,不禁有點好感。

  那女子臉色鄭重,「我適才聽到你們說話,好像講的是,走得出去的話,有粥吃粥,有工打工,一樣可以存活。」

  時珍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回答:「我們說的是另外一個時間另外一種女子。」

  那女子先拿袖子掃了掃石凳上的花瓣,拉著她倆坐下來,自我介紹:「我叫平兒。」

  時珍頷首,「你是適才那璉二爺的……朋友。」

  那平兒「嗤」一聲笑出來,用手遮住臉,無限嬌俏。

  隨即她長歎一聲,「姐姐把我身份說得真妙,不不不,我原是璉二奶奶在娘家王府的貼身丫環,二奶奶嫁過來賈府之時,我跟著陪嫁——」

  之洋這時問:「什麼叫陪嫁,賈府沒有家務助理嗎?」

  時珍吁出一口氣,「陪嫁丫環也是嫁妝一部分。」

  之洋大驚失色,「人,怎麼可以當貨物一般送來送去?」

  時珍答:「在那個時候,許多不合人權的作為都是可行的。」

  平兒黯然說下去:「彼時陪嫁的,共有四人。」

  「其餘的女孩子呢?」

  「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我一人在此。」

  之洋分析她的命運:「你自幼賣入王府,跟著又過來賈家,看你穿戴,身份又似不低,升了管家沒有?」

  平兒苦笑低下頭,「不,我仍是一名丫環。」

  這時,時珍朝之洋使眼色。

  之洋即時醒悟到這平兒身份可能有點兒曖昧。

  只聽得她又說:「兩位姐姐非僧非俗,說話充滿玄機,盼姐姐指點我一二,我實在想離了這裡,請指點迷津。」她朝二人拜了一拜。

  時珍愛莫能助,不禁惻然,「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你仍然得在這個園子裡委屈求全。」

  平兒心一酸,流下淚來,「要等到幾時,女兒不再落淚?」

  之洋聞言,微笑,眼睛看著遠處,「女孩子總還是要哭的,無論三百年或是五百年之後,她們仍然會為不值得的人與事傷心落淚。」

  平兒抹乾眼淚,訝異地問:「這是真的嗎?」

  時珍點點頭,「並無訛言。」

  平兒凝視她們:「二位來自何處,又將往何處去?」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時珍卻回答得很妙:「天機不可洩露。」

  「我的命運——」平兒憂慮到極點。

  「別擔心,」時珍安慰她,「你的好心腸會給你帶來好運,」她的口吻如算命的吉卜賽人,「你與那苦命的二姐不同。」

  平兒低頭飲泣,「我想到二姐的下場便擔驚受怕。」

  之洋冒失地問:「誰是二姐?」

  時珍瞪她一眼,「平時不看書,現在問問問亂問,那二姐,便是適才那賈璉在默哀之人。」

  之洋問:「連個名字都沒有,就叫二姐?」

  時珍苦笑,「你問問平兒,可知她自己姓什麼?」

  平兒搖搖頭。

  之洋覺得頭皮發麻,「我不喜歡這本書,我不要留在此地,我不忍看到這些可愛可親的女孩子白白坑死在這個鬼地方,時珍,我們走吧。」

  時珍對那平兒說:「我們要走了。」

  平兒急道:「姐姐請臨別贈言。」

  時珍詞窮,只得安慰說:「記住,黑暗之後便是黎明,忍得一時海闊天空。」

  這樣的陳腔濫調那平兒聽了居然十分受用,向時珍作揖,「多謝二位。」

  之洋連忙拉起時珍就走。

  她不敢回頭看,怕多看一眼會增加傷感。

  之洋問時珍:「平兒的下場如何?」

  「不知道。」時珍黯然。

  之洋奇問:「你不是看過書嗎?」

  「後四十回遺失了。」

  之洋點頭,「那倒也好,免得叫人傷心。」

  時珍抬起頭,「說得真對,彼時女子命運真叫人傷心。」

  之洋說:「過去一二百年,我們真的爭取到不少。」

  時珍笑,「權利與義務一起來,壓死人。」

  之洋有頓悟,「無論如何,也不該怨天尤人了。」

  時珍打蛇隨棍上,「是呀,尤其是為了那種不值得的人與事。」

  「誰,你指——」忽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之洋大吃一驚,她原先以為那人的姓與名將如烙印似刻在她心中,一生不忘,可是這下子,竟叫不出來,之洋為這另類薄倖大大訝異。

  呵是,在夢境中,現實的痛苦會漸漸淡忘。

  「那人叫——那人好像姓曾。」

  時珍笑得很開心,「不記得也就算了。」

  真是,忘不了沒辦法,既然已忘得一乾二淨,不如一筆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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