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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解語知道婁律師扯得那麼遠是為著幫她打發時間。

  她笑,「不語是外婆?她還需學習做母親呢。」

  「別嚇壞她。」

  兩個人大笑。

  半晌解語問:「男方對她好嗎?」

  「見她如此陣仗,哪裡敢動彈,自然心滿意足。」

  解語頷首,「是,窮家女落了單,男方勢必為所欲為。」

  婁思敏說:「還有男家的諸般牛鬼蛇神,伺機蠢蠢欲動,娘家有力,恩威並施,才鎮壓得住。」

  所以,花不語此刻之處境可叫人放心。

  婁思敏替解語整理一下翻領,「你仍穿著我第一次見你的衣裳。」

  「那前後不過是一年多光景。」

  「像是有十年八載了,又有時,十多年前的事,卻似前兩天才發生。」

  解語莞爾,這是中年人常有的感慨。

  到了老年,更要口口聲聲說人生如夢。

  「解語,我真佩服你可以如此鎮定。」

  「你沒看見我一直在擦鼻尖上的汗?」

  婁思敏問:「有什麼打算?」

  「他出院後我會去看外婆。」

  「她生活得很清靜舒適。」

  解語問:「老年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婁思敏答:「再過幾年,我當現身說法。」

  她們回到會客室。

  婁思敏第一次失職了,剛乘完長途飛機的她有點累,不禁打起瞌睡來。

  老金取來一方小小毯子,由解語替她蓋好。

  老金笑道:「難敵睡魔糾纏!」

  他張羅三文治給解語,「這是羊肉火腿,這是青瓜。」

  解語各咬了一口,麵包上呈一個半月形。

  「太太,不如你也休息一會兒,旅行車就停在樓下,車上有臥鋪。」

  解語搖搖頭,「我不累。」

  「那麼,我陪太太下棋。」

  「我只會獸棋。」

  老金說:「哎呀呀,我偏沒帶那個來。」

  解語問:「還有什麼娛樂?」

  「這本小說相當精彩。」

  她答:「我不大看英文小說。」

  因為焦慮,忽然變得極難侍候。

  解語閉目養神。

  從來沒有這樣難過的十多小時。

  終於,婁思敏睡醒了,一看天色已近黃昏,不禁自己掌嘴,「扣薪水,罰錢!」

  解語笑出來。

  這時,有醫生出來,「杏夫人。」

  解語立刻站起來。

  「手術過程比預期順利——」

  解語全神貫注聆聽。

  「但是,情況卻有點複雜,有一項程序未能完成,惟恐他體力不支,故只得放棄。」

  「慢著,」解語問,「你意思是什麼?」

  「可能毫無進展。」

  解語卻鬆一口氣。

  「醫生正在縫合。」

  解語無言。

  醫生溫言安慰:「夫人可是有點失望?」

  解語答:「不,能維持舊狀就已經很好。」

  「我們已經盡力。」

  「我明白。」

  解語若無其事地坐下來。

  婁思敏只覺惻然。

  老金俯首不語。

  解語說:「老金,給我們做兩杯熱可可來。」

  婁思敏把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解語低聲說:「人就是這樣蒼老的。」

  杏子斡甦醒長久都沒有叫解語進去見面。

  解語一直在外邊等。

  到了深夜,老金歉意地出來說:「太太,請你回去休息。」

  解語陣地一聲,站起來,自顧自穿上消毒袍,戴上口罩,一手推開病房門,大步踏進去。

  也難怪杏子斡不想見她。

  他全身搭著管子,面孔像蠟一般,毫無生氣,看見解語,喉嚨裡發出一陣咕嚕之聲。

  解語責問:「叫我回去?我面子擱何處,以後怎麼對夥計說話?」

  正努力演出,忽然之間失去意志力,坐倒在地,伏在杏子斡身上飲泣。

  只聽得他輕輕說:「神經線已全部萎縮,根本不能接駁,只得勉強整理縫合……」

  他也流下淚來。

  「解語,我想你回去。」

  「我一早再來。」

  「不,你回家去。」

  「家,什麼家,我沒有家,我的家是杏宅。」

  「聽著,我不想害你——」

  「我一早就知道這種廢話免不了,你本以為手術後三天就可以鮮靈活跳打馬球去,結果不行,就說喪氣話來踐踏我,可是這樣?」

  杏子斡不語。

  「我明朝再來。」

  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是雙腿累極放軟,又一交坐倒,是太累太緊張太失望了。

  杏子斡倒是急起來,「解語,你無礙?」

  解語吸口氣,一骨碌爬起來。

  她答:「我沒事。」

  「出院後我想回喬治島去。」

  解語溫柔地答:「一切聽你的。」

  醫生進來,輕輕吩咐幾句,解語知道是離去的時候了。

  她與婁思敏話別,與老金回家去。

  途中一句話也無,開門進屋,立刻回房洗臉,熱毛巾敷在面孔上不願除下,彷彿蒸氣可以幫助撫平傷痕,然後,她倒在床上睡熟。

  解語不是一個做夢的人,白天與夜晚,她都實實在在地做人。

  第二天清早,她親自出門取報紙。

  看到鄰居牽著狗走過。

  「你好。」

  陶君亦說:「杏小姐,你好。」

  解語溫和地說:「我想更正一點。」

  「是什麼?」

  「我不是杏小姐,我是杏太太。」

  那年輕人愣住了。

  漸漸,臉上泛起一種慘痛的表情,呵,他的愛情好比水仙花,尚未開花,已經凋謝。

  早上看見她,午間再來探訪,卻已經聽到這個驚人消息。

  他囁嚅說:「可是,你不像。」

  解語輕輕說:「我們家流行早婚。」

  陶元平十分有禮,他退後一步,他那兩隻西班牙大馬上圍上來。

  可是他沒有立刻離去,他站在對面馬路,一動不動。

  解語取了報紙回屋,還聽見犬吠。

  之後,再回頭,他已經不在了。

  相信,以後,他牽狗散步,會走另外一條路。

  園丁正埋頭種花。

  「是什麼花?」

  「太太,是水仙。」

  「那不好,太不耐久了,有無經開一點的花?」園藝工人搔著頭一直笑。

  解語這才醒悟,世上並無經開耐久的花卉,她失笑。

  「水仙吧,水仙就很好。」

  老金出來,「太太,杏先生叫我們去醫院。」

  「呵,他醒了,我們立刻出發。」

  他的心情比昨天好得多。

  病房中有一戴猴子面具的小女孩讀新聞給他聽。

  解語關懷地問:「你有什麼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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