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承歡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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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受了委屈,承歡從來不帶回家,一早知道,訴苦亦無用,許多事只得靠自己。

  這些事本來都丟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今日看照片又勾起回憶。

  承歡不是不知道,只要愛子女便是好父母,可是心中總不能略為遺憾童年欠缺物質供應,她要到十六歲才到狄士尼樂園,實事求是的她覺得一切都那麼機械化那麼虛假,一點意思也無。

  自七八歲開始就聽同學繪形繪色地形容那塊樂土,簡直心嚮往之,原來不過如此。

  整個暑假做工的積蓄花得甚為不值。

  翌年,她又用補習所得到歐洲跑了一趟,也不認為稀奇,忽然明白,是來遲了若干年,已經不能與同學們一起興奮地談及旅遊之樂,交換心得。

  承歡以後都沒再嘗試用自己力量購買童年樂趣,重溫舊夢,夢一過去都不算夢了。

  她合上照片簿子。

  母親站在房門口,像是知道女兒在想什麼,

  「承歡,媽媽真是什麼都沒有給你。」充滿歉意。

  承歡微笑,「已經夠多了。」

  為勢所逼,身不由己,收入有限,有陣子家裡連雞蛋都吃不起,只能吃鴨蛋,淡綠色的殼,橘紅色的蛋黃,不知怎麼比雞蛋廉宜,可是吃到嘴裡,微微有一股腥氣,不過營養是一樣的。

  他們曾經掙扎地過,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一直省錢寄返大陸內地的父母處。

  十八歲生日,張老闆知道消息,送來一條金項鏈,那是承歡惟一裝飾品。

  大學時期她找到多份家教,經濟情況大好,各家長托上托,拉著她不放,求她幫忙,據說麥承歡可以在半年內把五科不及格的學生教得考十名以內,家長幾乎沒跪著央求。

  最近想起來,承歡才知道那不是因為她教得好,而是社會富庶,各家庭才有多餘的錢請家教。

  到今天,她總是不忘送承早最好的皮夾克與背包,名牌牛仔褲皮帶。

  承歡看看表,「我約了人喝咖啡。」

  「我不等你們了。」

  「我在詠欣家。」

  那麼多人搬出來,就是伯父母的愛太過沉重,無法交待。

  承歡約了辛家亮。

  臨出門,他撥一個電話來說有事絆住,這個時候還在超時開會。

  「我來接你。」

  「也好,半小時內該散會了。」

  承歡來到下亞厘畢道。

  這種路名只有在殖民地才找得到,貽笑大方,路分兩截,上半段叫上亞厘畢,下半段叫下亞厘畢,亞厘畢大概是祖國派來一個豆官的姓字,在此發揚光大。

  承歡真情願它叫上紅旗路或是下中華路。

  這與政治無關,難聽就是難聽。

  承歡毫不介意舊上海有霞飛路,雖然這也不過是一個法國人的姓,但是人家譯得好聽。

  不過,這個城市也有好處,至少能隨意批評路名難聽以及其他一切現象而無後顧之憂。

  這一帶入夜靜寂之至,可是承歡知道不妨,時有警員巡過。

  她坐在花圃附近等,大抵只需十分鐘辛家亮便會出來。

  她身邊有一排老榕樹,鬚根自樹梢一排排掛下,承歡坐在長凳吸吸它噴出的氧氣。

  忽然有人走近,悄悄語聲,是一男一女。

  「怎麼把車子停在此地?」

  「方便。」

  「你先回去,後天早上在飛機上見。」

  女方歎口氣。

  男方說:「我已經盡力,相信我。」

  說罷,他轉身自教堂那邊步行落山,女方走到停車場,開動一輛名貴跑車離去。

  四周恢復寧靜。

  不過短短三五分鐘,承歡覺得幾乎一個世紀那麼長。

  他們沒有看見她,真幸運。

  但是承歡眼尖,趁著人在明,她在暗,認清一對男女的面孔。

  女的她沒見過,可是年輕俏麗,顯然是個美女,而那個男人,是辛家亮的父親辛志珊。

  呆了半晌,承歡忽然微微笑起來。

  不不,不是驚嚇過度,而是會心微笑。

  但立刻覺得不當,用手掩住了嘴。

  這時,她聽見腳步聲,承歡連忙站起來現形。

  來人正是辛家亮,他疲乏但高興,「來,一起去喝杯米酒鬆弛神經。」

  「會議進行如何?」

  「我下班後從來不談公事。」

  「為此我會一輩子感激你。」

  他們循石級走下銀行區。

  辛家亮抬起頭四周圍看一看,「這一帶真美。」

  承歡答:「有個朋友移民之前有空就跑來站著讚歎一番。」

  「是感情作祟吧。」

  「是的,漸漸人人都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辛家亮發覺了,「你為什麼瞇瞇笑?」

  「高興呀。」

  「與母親重修舊好了吧。」

  「嗯。」

  是幸災樂禍嗎,當然不,麥承歡不是那樣的人。

  自從認識辛家亮之後,她便到辛家串門,親眼目睹辛伯母的日常生活與她母親那天壤之別。

  承歡大惑不解,為何同樣年齡的女性,人生際遇會有那麼大的差距。

  內心深處,承歡一直替母親不值。

  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價。

  辛伯母養尊處優的生活背面,亦有難言之隱。

  承歡微笑,是代她母親慶幸。

  辛家亮大惑不解,「嘩,還在笑,何解,中了什麼獎券?」

  承歡連忙抿住嘴。

  「我擔心毛詠欣把你教壞。」

  承歡說:「你放心,我比毛毛更加頑劣。」

  「也許是,你們這一代女性一個比一個厲害,受社會抬捧,目中無人。」

  承歡答:「是呀,幸虧如此,從前,出身欠佳,又嫁得不好,簡直死路一條,要給親友看扁,現在不同,現在還有自己一雙腳。」

  辛家亮忽然做動氣狀,「這雙腳若不安分我就打打打。」

  承歡仍然笑,「責己不要太嚴。」

  辛家亮知道講不過這個機伶女,只得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承歡回到毛詠欣處,先是斟了一杯酒,然後同好友說:「此事不吐不快,恕我直言。」

  毛詠欣沒好氣,「有什麼話好說了,不必聲東擊西。」

  承歡把她看到的秘密說出來。

  毛詠欣本來躺在沙發上,聞言坐起來,臉色鄭重叮囑道:「此事萬萬不能說與任何人知,當心有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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