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嗤一聲笑出來。
破碎的家庭怎麼樣她不知道,可是麥家經濟情況一向孱弱,也像隨時會得崩潰,承歡提心吊膽,老是希望可以快點長大,有力氣幫這個家,一踏進十五歲,立刻幫小學生補習找外快,從不缺課,因長得高大,家長老以為她有十七歲,她一直懂得照顧自己。
「你應當慶幸你已經長大成人。」
辛家亮承認這點,「是,這是不幸中大幸。」
「下班在樓下見。」
他們初次見面也下大雨,承歡為建築署新落成文娛大樓主持記者招待會。
記者圍住助理署長問個不休,矛頭指向浪費納稅人金錢的大題目之上,那名官員急得冒汗,一直喚:「承歡,承歡,你過來一下。」命她擋駕。
簡介會終於開始,辛家亮上台介紹他的設計,承歡離遠看著他,嘩,真是一表人才,又是專業人土,承歡有點心嚮往之。
散會,下雨,他有一把黑色男裝大傘,默默伸過來替她遮雨,送她到地鐵車站。
承歡第一次發覺有人擋風擋雨的感覺是那麼幸福。
他並沒有即刻約會她。
過兩日他到文娛館去視察兩塊爆裂的玻璃,躊躇半晌,忽然問:「麥承歡呢?」
文娛館的人笑答:「承歡不在這裡上班,承歡在新聞組。」
他呵了一聲。
這件事後來由同事告承歡。
又隔了幾個星期,他才開始接觸她。
開頭三個月那戀愛的感覺不可多得,承歡如踏在九重雲上,早上起來,對著浴室那面霧氣鏡理妝,會得格一聲笑出聲來。
今天。
今天看得比較清楚了。
那個溫文爾雅的專業人士的優點已完全寫在臉上,沒有什麼好處可再供發掘。
最不幸是承歡又在差不多時間發現她自己的內蘊似一個小型寶藏。
他在樓下等她,用的還是那把黑色大傘。
「祖母去世有一連串事待辦。」
這是辛麥兩家的多事之秋。
不提猶自可,一提發覺初秋已經來臨,居然有一兩分涼意。
「婚期恐怕又要延遲了。」
「那麼,改明年吧。」
「好主意。」
「起碼要等父母離了婚再說。」
好像順理成章,其實十分可笑,兒子不方便在父母離婚之前結婚。
傘仍然是那把傘,感覺卻已完全不同。
雨下得極急,倘若是碧綠的大草地,或是雪青的石子路,迎著雨走路是一種享受。
可是這是都會裡一條擁擠骯髒的街道,憤怒煩躁的路人幾乎沒用傘打起架來,你推我撞,屋簷上的水又似麵筋那樣落下。
承歡歎口氣,「我們分頭辦事吧。」
辛家亮沒有異議。
待過了馬路,承歡忽然惆悵,轉過頭去,看到辛家亮的背影就要消失在人群中。
她突然極度不捨得,追上去,「家亮家亮,」手搭在他肩膀上。
辛家亮轉過頭來,那原來是個陌生人,見承歡是年輕美貌女子,也不生氣,只笑笑道:「小姐你認錯人了。
承歡再在人群中找辛家亮,他已消失無蹤。
她頹然回家。
接著的日子,麥承歡忙得不可開交,在承早的鼎力幫忙下,姐弟二人把祖母的事辦得十分體面。
牧師來看過,抱怨說:「花圈不夠多。」
承歡立刻發動同事參予,又親自打電話給張老闆報告消息,亦毫不避嫌,托毛詠欣想辦法。
結果三四小時內陸續送到,擺滿一堂。
承早悄悄說:「好似不大符合環保原則。」
承歡瞪他一眼,「噓。」
到最後,麥太太都沒有出來。
承歡也不勉強她。
麥來添想勸:「太太,你——」
他妻子立刻截住他:「我不認識這個人,此人也從來不認識我。」
承歡覺得真痛快,做舊式婦女好處說不盡,可以這樣放肆,全然無須講風度涵養,只要丈夫怕她,即可快意恩仇,恣意而行。
麥太太加一句:「我自己都快要等人來瞻仰遺容。」
出來做事的新女性能夠這樣胡作妄為嗎?
這個小小的家雖然簡陋淺窄,可是麥劉氏卻是女皇,這裡由她發號施令,不服從者即系異己分子,大力剷除,不遺餘力。
她最終沒有出現。
承早說:「姐,如今你這樣有錢,可否供我到外國讀管理科碩士?」
「你才剛開始進修學士學位,言之過早。」
「先答應我。」
「我幹嗎在你身上投資,最笨是對兄弟好,弟婦沒有一個好嘴臉,大嫂雖然不好相處,到底年紀大,還有顧忌,弟婦是人類中最難侍候的一種人。」
「太不公平了,你我都還不知道她是誰。」
「我會考慮。」
承早說:「真奇怪,人一有錢就吝嗇。」
「咄,無錢又吝嗇些什麼。」
電梯上遇見鄰居陶太太戚太太,都問:「承歡,快搬出去了吧?」
承歡賠笑不已。
「人家是富戶了,這裡是廉租屋,大把窮人輪不到苦。」
「陶太太,你也是有樓收租之人,你幾時搬?」
電梯門一打開,承歡立刻急急走出。
兩位太太看著她的背影。
「麥承歡婚事取消了。」
「為何這般反覆?」
「好像對方家長嫌麥來添職業不光彩。」
「啊。」
什麼謠言都有人願意相信。
承歡獨自站在走廊上,是,立刻要搬走了,有無戀戀之意?一點都沒有。
自幼住在這大雜院般的地方,嘈吵不堪,每一位主婦都是街坊組長,不厭其煩地擾人兼自擾。
承歡願意搬到新地頭去,陌生的環境,鄰居老死不相往來。
即使半夜聽到有人尖聲叫救命,也大可戴上耳塞繼續照睡可也。
她興奮地握著拳頭,願望馬上可以實現了。
承歡看到母親靠在門口與管理員打探:「丙座將有什麼人搬進來?」
承歡覺得難為情,把母親喚入室內。
「不要去管別人的事。」
「咄,我問問而已。」』
承歡忽然惱怒,「媽,一直教了你那麼多年,你總是不明白,不要講是非,不要理閒事!」
麥太太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並非每個主婦都得東家長西家短那樣過日子,甄太太與賈太太就十分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