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以和真的曾在楊子工作。
但是人事部沒有她的記錄。
之珊把照片收好,鎖上門。
這時手提電話響起。
「之珊,我來接你去跳舞。」
之珊笑,「天仍亮,怎樣跳舞?」
甄座聰笑,「跳舞需摸黑?」
「你還有力氣跳舞?」
「生活總得繼續,三十分鐘後來接你。」
「今晚跳了舞,明朝開會我不來了。」
「見了面再說。」
之珊回家換衣服。
正在穿鞋子,母親出來看到,「這件裙子從甚麼地方來?」
那是一件吊帶紗裙,穿上像芭蕾舞女,只不過染成灰色,裙腳釘滿亮片,年輕女子穿上,似樹中精靈。
談女士說:「沒有品味。」
之珊笑,「我年輕,我不需品味。」
「不要太晚回來。」她擰著女兒的手臂。
甄座聰的車子已在樓下等了一會。
看到之珊,他一怔,稍一打扮她就嬌俏可人,紗裙上亮片大如一毫硬幣,照說十萬俗氣,但是配上她的青春,又剛剛好,活像去享樂的樣子。
甄座聰開車到快餐店買了雞肉餅大家吃飽,然後直往夜總會。
之珊與他極之合拍,他是她師傅,他教會她跳七種社交舞,耐心地,打著拍子,
不介意她踩到他腳,把他會的全教她。
兩人跳得滿身汗,音樂終於慢下來。
甄座聰忽然說:「之珊,我們結婚吧。」
之珊駭笑,「現在?」
「還等甚麼呢,我們認識已超過十年,我快正式離婚,沒有孩子,再晚就來不及了,我不想五十歲才做首任父親。」
「你這樣說,我好似沒有推辭理由。」
「那麼,即是答應了。」
「我還沒有準備好。」
「一切有我,你只需告訴我需要怎樣的婚禮、蜜月、新居,我都替你辦妥。」
「天上的月亮呢?」
「我試與美國太空署聯絡。」
之珊說:「你每週工作超過一百小時,你有時間陪我?」
「我們在同一間公司工作。」
「是,每天可以在公司走廊擦身而過,說聲你好。」
「這些細節一定可以解決。」
這叫做細節?之珊笑了。
有人走近,拍一拍甄的肩膀,請他讓舞。
甄回過頭去,「我們不認識你。」
那年輕人卻說:「你舞伴沒有反對。」
之珊連忙說:「我們走吧。」
「不,」甄座聰光火,「我們為甚麼要走?」
年輕人挑釁地說:「老伯,這不是你來的地方,你老婆子孫可知道你偷偷出來欺騙少女?」
甄座聰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忽然揮拳朝那年輕人打過去。
那青年左邊臉麻辣地中了一拳,金星亂冒,嘴角流血。
他踉艙地退後兩步,用手掩著面孔,怪叫:「打人,打人!報警,叫警察。」
接著,他撲過去同甄座聰廝打。
立刻有保安把他拉住。
「這邊,甄先生,從後門走!」
經理急急帶走熟客。
他們自後門離開之際,警車已嗚嗚趕到。
之珊拉著男友走到附近公園長凳上坐下喘氣。
她笑了。
他卻沒有。
他握著拳頭,那一記打得太用力,指節青腫,一定很痛,不過,捱打那一個更加吃苦。
「為甚麼打人?」之珊輕輕問。
甄座聰不出聲。
「因為他叫你老伯?」
甄跳起來。
「老怕甚麼?每個人都會老,人類命運如此,不甘心的話,可用矯形手術減輕十年八載,有智慧的人大可順其自然優雅老去。」
甄頹然不出聲。
「我陪你看醫生敷藥。」
「不用。」
之珊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這時才說:「不過,四十二歲怎麼可以說老,那人活該捱打。」
甄歎口氣,自西服內袋取出一隻首飾盒子,打開,裡邊是一隻訂婚指環。
之珊見他心情糟透,不想再打擊他,立刻解下項練,把指環串好,再縛上,鑽石戒子成為墜子。
「明早還要開會,回家吧。」
之珊駕車送他回去。
甄終於明白,那種夜總會,已不適合他出入,這個打擊非同小可。
回到家,之珊脫下紗衣掛好,淋浴休息。
第二天一早,她回楊子律師行。
甄座聰比她早到,右手包紮紗布,明顯地他半夜還是去看過醫生,她正想問候傷勢,他卻先責問她:「你請來核數師?」
之珊點點頭。
「怕我虧空?」
「例行公事。」
他不置信,「之珊,這是你的主意?」
「他們在小會議室工作,不會妨礙同事,開會時間到了。」
甄的臉色發青,之珊有點害怕,不敢正視他。
他拉住她手臂,她輕輕掙脫。
她會嫁這個人?大抵不會。
之珊看到了一些她從前未曾看到的細節。
她坐到會議室首席。
楊之珊今日收斂了笑容,穿著深色套裝,公事公辦。
同事向她報告了幾宗官司,她仔細聆聽。
其中一宗是排球教練非禮他十三歲男學生案,之珊想知道得詳盡一點。
甄座聰不耐煩,「當事人已同意庭外和解。」
之珊微笑,「金錢不是一切,我方應要求那人接受心理治療。」
「之珊,還有幾件大案——」
「我有的是時間。」
她花了半小時分析那件案子。
同事肅靜。
滿以為楊之珊這個位置如同虛設,沒想到她會施展真才實學。
會議在一時半才散。
之珊正想出去吃飯,甄座聰進來掩上門。
之珊問:「一起去吃日本菜?」
「之珊,你把我當甚麼?」
「夥伴。」
他額上現露青筋,「你做我合作人?你的律師執照在甚麼地方?」
之珊靜下來,「你說得對,我即時安排考試,我需爭氣做人。」
「你不要以為你在楊子行可以發號施令,連楊汝得心中都明白,不是我在這裡匡扶他十二年,他沒有今日。」
之珊吃驚地看著他。
「楊子行根本是我的事業!每一單生意由我辛苦爭取回來,楊汝得只會喝酒搞女人分利潤。」
之珊不得不這樣回擊,「甄老伯,你更年期到了,小心言行,請控制情緒。」
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奇怪,她曾經非常仰慕這個人。
這個人,一直以來,在她面前,都展露最好一面,直到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