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進覺得可笑,看上去多像人類的銀行保險箱。
電話忽然響起,「喂,出來玩。」
「甚麼?我都睡了。」
「神經病,快起來。」
「改天行嗎?」
「今天是我二十二歲生日。」
「喲,失敬失敬。」
「快出來,十分鐘後我來接你。」
裕進只得換上便衣,果然,袁松茂的吉普車立刻到了。
他大聲叫:「男人的身體機能在我們這年紀已經開始衰退,來,快快悲情地慶祝。」
車裡還有兩個朋友,都像喝過一點酒,情緒高漲,大聲說笑。裕進不由得說:「讓我來開車。」
松茂也不客氣,「你聽我指揮,現在直駛,到了小路盡頭,轉右,再向前,拐左,上公路,看著市區指針……」
像人生路一樣,見招拆招,見一步走一步,不知走往何處。
以他們,在小康之家出生,已是走在康莊大道上,只要不犯錯,可以順利、舒服地到達目的地。
有些人就沒有那麼幸運,生在荊棘堆,不知要如何掙扎才出得來。
「轉進這個停車場。」
使裕進詫異的是,快深夜十一點了,車龍不絕,處處是夜遊人,進酒吧門口還需輪候。
噫,不是說經濟不景氣嗎?
終於進去了,聽見一組爵士樂隊正在演奏,氣氛的確不錯,站了片刻才等到空檯子。
大家叫了啤酒,袁松茂已經開始與隔壁檯子一個穿露背裙的女子擠眉弄眼。
裕進勸道:「不是同來的不要搭訕。」
松茂答:「那到這酒吧幹甚麼。」
他同來的朋友已經找到對像坐到別處去了。
風氣竟這樣開放,裕進又一次意外,他還一直以為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
※ ※ ※
與露背女同在一起的男生已經怒目相視,火藥味十足。他說了女友幾句。但是那冶艷女不聽他的,索性對牢裕進他們笑。
袁松茂示意她過檯子。那一個晚上活該有事,那女子一站起來,已經被男伴拉走。
袁松茂喊:「喂,你不可勉強這位小姐!」
電光火石間,他面孔已經吃了一記耳光,接著,那個女郎也挨了一下,頓時尖叫起來。
裕進叫:「住手,不得打人。」
那人伸手一拳,被裕進眼快隔開,袁松茂撲過來往那人腹部打去,那人退後幾步,撞跌檯子,場面混亂起來。
警察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經掩至,效率高得叫人吃驚,全部有關人等都帶到警局問話。
在街上,風一吹,大家都清醒了,默默無言。警察說:「請出示身份證明文件。」
奇是奇在三個年輕人都拿護照。
袁松茂解釋:「沒事,玩得過分了,以後會收斂,對不起,勞駕了你們。」
警察扳著臉:「真的沒事?」
「真沒事。」
「你們是朋友?」
「不打不相識,現在是了。」
警察又問:「在外國,也慣性這樣爭風?」
大家看向那個女郎,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燈紅酒綠之下,覺得她銷魂,在派出所無情的日光燈下,只見她憔悴的黑眼圈已經糊掉,頭髮枯燥焦黃,叫他們嚇一大跳。
警察似笑非笑:「可看清楚了?」
派出所釋放了他們四個人。走到門口,那女子問:「誰送我回家?」
三個年輕男子像見鬼一般跳上出租車就走。
回到家,天已經濛濛亮。祖父早起,在園子練太極拳,看到孫兒,奇問:「一身汗,到甚麼地方去了?」
「噓,別叫祖母看見。」
「裕進,社會風氣不好,你交友需分外小心。」
「是,知道。」
「去淋個浴,我帶你去逛花市。」
裕進陪祖父去買花,他看到了許多亞熱帶土生花朵:茉莉、姜蘭、梔子、金白,香氣撲鼻,叫他迷惑。
小販與老先生熟稔,攀談起來:「是你孫子?這麼英俊,又聽話。」
「還在讀書?呵,大學已畢業了。」
「好福氣,很快就有曾孫。」
太陽升起,熱浪來了,裕進背脊又開始凝著汗珠,回去,恐怕又得淋浴。
到家,插好花,袁松茂電話追至。
「別再找我,我們已經絕交。」
「昨夜真對不起。」
「正式損友。」
「剎那間甚麼事都會發生,幸虧無人帶槍,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你本來浮躁的性格在這流動的都會更加危險。」
※ ※ ※
「我今天正式上班。」袁松茂說。
裕進意外,「在甚麼地方?」
「家父的廣告公司。」
「呵,子承父業。」
「他叫我好好幹,否則,公司傳給姐姐、姐夫,叫我乞米。」
「嘩,寧可信其有。」
「幾時到我公司來看看。」
「對不起。」裕進說:「我倆已經絕交。」
他掛斷電話。
除了學中文,裕進也沒閒著,他陪祖母逛街購物,時髦的她極愛打扮,買的都是半跟鞋,裕進親手服侍她試鞋,售貨員都忍不住抿著嘴笑。
「五號太小,請給雙五號半,連咖啡色的也一試。」
有一位中年女客走進來,看見這個慇勤的年輕人,十分喜歡,坐在他旁邊,吩咐:「替我拿七號來看一看。」
裕進並不解釋,又喊出來:「露趾銀色七號。」
結果還幫人家做成了生意。
祖母鍾愛地凝視他,「裕進,你立定心思遊戲人間?」
裕進陪她去喝英式下午茶。
裕進想起來才答:「也不一定,也許會教書。」
他替祖母斟茶,「這是英國人唯一留下的記認?」
祖母答:「已變了許多,從前倒底都崇洋,設法到外國留學,學洋人的玩意兒,現在鼓吹另外一套。」
裕進點頭,「換下洋裝穿中裝。」
祖母的意見十分精靈,「是改良唐裝,又加些東洋味,近年竟無故刮起東洋風來。」
裕進不表示意見。
「我們這一輩上了年紀的人對新作風有點不習慣。」
裕進輕輕說:「也不能一輩子做殖民地——」
這時,陳老太碰見了熟人,一位中年太太帶著女兒索性在他們那桌坐下。
「我女兒嘉盈,你們都來過暑假,大家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