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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第八章

  印子答:「我也沒有,請一名導演找來舊片,看了百多次,才勉強學會那誘惑的舞步。」咯咯笑。

  「百分之百神似。」

  「導演說要把這一場加入新戲裡。」

  「你會繼續拍戲?」

  「千辛萬苦,千載難逢的機會紅了起來,當然拍到無人要看為止。」

  「自巔峰退下,才可成為佳話。」

  印子訕笑:「誰的佳話?這個城,這個社會?呸!我家沒錢交租之際,我哀哀痛哭的時候,又不見社會來救我,我理他們怎麼想。」

  音樂停止了。「就這麼多?」洪鉅坤極不捨得。

  印子扶他坐下。「多了會膩。」傭人出來拉開窗簾。

  「謝謝你,印子。」

  「我很高興這次回來幫到你。」

  洪鉅坤點點頭,「你要走了。」

  「是,記得嗎!我倆早已分手。」洪鉅坤低下頭,這一病叫他老了十年。

  「同子女搞好關係,還有,找個年輕的大家閨秀再婚。」

  洪君笑了,「竟教我如何做人。」

  「對不起,我說錯了。」

  「不,你講得很正確。」

  「回家去吧。」

  「倒過頭來趕我走。」

  王治平與看護已在門口等他。他歎口氣,「治平,該升你了,再把你留在身邊不公平,集團在溫哥華建酒店,山明水秀,是個肥缺,你過去做監督吧。」口氣像土皇帝,印子與王治平都笑起來。真慘,日子久了,大家居然培養出真感情來。

  印子把他們送走倒在梳化上。半晌,覺得窄腰裙困身,才喚來阿芝,拉下背後拉鏈,脫下裙子。那襲傘裙因有硬襯裙撐著,竟站在客廳中央,像成了精似的。

  印子訕笑問:「像不像我?沒有靈魂,只具軀殼。」

  阿芝大大不以為然,「我從來不那樣看你,這次你捱義氣回來,救了洪先生,失去陳裕進,是很大的犧牲。」

  印子低下頭,「裕進從來不屬於我的世界。」

  阿芝改變話題,「王導演來追人。」

  「約他明日見。」

  阿芝打開約會簿,「明日不行,你要跑三檔地方,大後日傍晚五時半可抽三十分鐘給他。」

  印子伸一個懶腰,「我喜歡這種生活,我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我。」

  中秋節,大清早,裕進的祖父正在園子看海棠花,一輛豪華房車停在門口。一個穿民初服裝的可人兒挽著一大籃水果走下車喊早。

  ※   ※ ※

  祖母說:「你該累了,回去休息吧。」

  印子握住她的手笑著不放,大眼睛忽然濡濕。

  祖母輕輕說:「相愛又要分手,為著甚麼?」

  印子把臉埋在祖母手裡,哽咽地說:「允許我時時來探訪你們。」

  「我的家門,永遠為你而開。」

  印子走了之後,老先生問妻子:「可要告訴裕進?」

  老太太搖搖頭,「讓裕進回過氣來再說。」

  「心底最深之處,你對一個女演員,有否偏見?」

  老太太想一想,「說沒有,是騙人的話。」

  老先生搔搔頭,「她們是另一種人,在銀幕上,生張熟李,擁抱接吻,不拘小節,我老是替她們擔心,萬一走在路上,遇上過去調情對手,如何應付?」

  祖母十分幽默,「用演技對付。」

  「希望裕進可以找到好人家的女兒。」

  祖母檢查果籃,「咦,有佛手,又有柚子,難怪香氣撲鼻。」

  「一般人家的好女兒老老實實,哪裡懂得送這樣討人喜歡的禮物。」

  祖母茫然若失,「這倒是真的。」

  群眾心理甚難觸摸,有時愈對他們冷淡,愈是心癢難搔,主動想來親近。印子對她的觀眾,就是那樣。從未試過以乖女孩姿態出現,觀眾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只覺得她坦率誠實。

  她對群眾疏離,從不組織影迷會,拒絕訪問,也不願當街簽名拍照,可是她做每件工作都做到最好,決不遲到早退,吃了苦頭,也無怨言。

  這種精神似乎得到大眾欣賞。

  與洪君分手之後,她恢復自由身。

  這件事忽然升格成為傳奇。聽說在他重病的時候,她回到他身邊侍候,直至他痊癒為止。真沒想到美女會那樣有情有義,叫那些無情無義的大腹賈十分感動。想接近她,沒有身家當然不行,可是光有錢,又不一定獲得她的青睞。

  愈是複雜,愈引人挑戰。照說,社會風氣並不如表面開放,一個女人,從一手經另一手,名譽那樣壞,應該叫人退避三舍。

  劉印子似乎是個例外。

  一天,有人特地到工作坊與張永亮導演接觸。

  「咦,好久不見 ,小姜,別來無恙乎。」

  對方咕咕笑,「你還記得我?當初大家同在傳理系混。」

  張導演凝視身穿名牌西裝的舊同學,「你有事找我?」

  「實不相瞞,的確有求而來。」

  「若是借貸,免問,本行窮得要跳樓。」

  「不不,同這個無關。」

  張笑答:「那就只得一條賤命了。」

  「不,也不是要你的命。」

  張大奇,「莫非給我一份工作?」

  ※   ※ ※

  「正是,」姜自公文包裡取出一個本子,「劇本在這裡,戲拍好了,拿到柏林參展。」

  小張一怔,這是怎麼一回事?

  「只有一個條件,女主角必須是劉印子。」

  「你代表誰?」

  「大昌貿易郭氏。」

  小張忽然明白了,十分厭惡地站起來,「你幾時做了皮條客?」

  「張,你別立刻跳到結論裡去,我有那樣暗示過嗎?將來,老闆同女主角之間發生甚麼事,與你我有甚麼關係?」

  張不出聲。

  「多久沒開戲了?兩年,家人吃甚麼?也真佩服你們這班藝術家,那樣會忍耐,劇本非常好,你一看就知,與美國人合作,制度完善,是你起死回生的好機會,兄弟,切勿恩將仇報。」

  他們兩個人又重新坐下來。

  「這次經濟不景,害慘了三十二至四十二歲一班人,過了這歲數,大可乘機上岸退休,若剛出道,又不怕吃苦,最慘是我們,習慣了繁華,無處可退。」

  導演忽然說:「若是美女,連第三次大戰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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