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她已無憾,不再會有嗟歎。
「紅了,紅得那樣發紫,真是猜想不到,她已成為都會少女的偶像。」
「有男伴嗎?」
「與洪君已正式分手,現在,聽說大昌建築二老闆在追求她。」
裕進黯淡地微笑。
「你仍然愛她?」
「印子不是一個容易可以忘記的人。」
「那個印子已經不在了。」
「是,」裕進想起那個故事,「已經叫人換了身子,下次就該換頭了。」
沒想到袁松茂聽懂了老友的話,他也感喟,「說得好聽點,叫適者生存,脫胎換骨。」
兩個男生靜下來。然後,松茂又說:「不過,裕進,那樣的女孩子,都會裡還是很多的。」
「她是花魁。」
「這點我不反對。」
「松茂,我有三天假期,你愛怎麼玩?」
「我想好好睡覺。」
「一流,」裕進豎起拇指,「返璞歸真。」
第二天一早,他到唐人街的書店去,只見一檔娛樂雜誌十本倒有七本用劉印子做封面。有一張化妝像是被打黑了雙眼,無比頹廢的妖冶,又有一張扮小女孩,頭上結十來條小辮子,剎那間變了另一人。
眼花繚亂的裕進忍不住走出書店。
他一本雜誌也沒買。
要知道印子近況竟得走到書店來,那麼,印子已不是舊時的印子。
那天晚上,裕進在熟睡中聽見有人嗚咽。
他自夢中驚醒,跳起來,奔出客廳打開門。
「印子,你回來了,印子!」
門外涼風習習,他打了一個冷顫。
哪裡有人影,他醒了。
母親在身後叫他,「裕進,裕逵不舒服,大嘔吐。」
※ ※ ※
「啊,我立刻送她到醫院。」裕進說。
王應樂慌忙扶妻子上車,裕進飛車進城。
急症室醫生檢查過後,詫異地抬起頭。
「你們之中無人知這是甚麼症候?」
「是怎麼一回事?」裕進嚇得發抖。
「這位女士懷孕已接近十一周。」
裕進一怔,落下淚來,呵,陳家快要四代同堂了。
王應樂撲出去打電話報喜。裕進裕逵兩姐弟緊緊擁抱。
「王太太,多多休息,吃好一點,定期檢查。」
王應樂淚盈於睫地回來,「媽媽哭了。」
一行三人喜氣洋洋回家去,裕進把車開得很慢。他們興高采烈地談著嬰兒的未來。
「叫甚麼名字?」
「念公校還是私校,又大學讀甚麼科目?」
「喂,尚未知是男是女。」
「裕逵一定會親手帶,嘿,讀那麼多書,結果不過做孩子的媽。」
王應樂刺激過度,忽然泣不成聲。
裕進說:「他知道從此要睡書房了,可憐。」然而,他知道最苦惱的是他自己;至今還孤家寡人。
回到家門,天曚亮,裕進才想起適才的夢,他不禁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四周圍再找了一遍。
沒有,當然甚麼都沒有。
裕逵輕輕問:「裕進,你可是不見了甚麼?」
裕進點點頭。
「是重要的東西?」
裕進答:「一切已失去,不可以再追。」
裕逵緊緊摟住弟弟的肩膀,「不怕,你還有家人。」
裕進微笑,「我還添了小侄子。」
陳先生太太鬧烘烘迎出來,坐下與女婿開家庭會議,吩咐裕進沖咖啡。
裕進忽然想與自己的朋友說幾句話。他還記得印子的電話,撥過去,那邊只有嘟嘟嘟的信號,一聽就知道號碼已經取消。
裕進輕輕放下話筒。是他說不願再等,他拒絕做一個待女方玩倦回來替她挽鞋的男人。
客廳裡都是家人歡笑的聲音,他分外寂寞。他不由再撥另外一個電話。
「東岸天氣可好?」
「今日頗冷,只得攝氏四度。」
裕進很感動,情況還不算太壞,現在還有女孩認得他的聲音,再過幾年,老大之後這種機會就愈來愈少。
他說:「祖琳,我今晚動身回來,有沒有空接我飛機?」
「今日你聲音傷感,何故?」
「我快要升格做舅舅了,一時感懷。」
「恭喜你,今晚見。」
這次由袁松茂開車送他到飛機場。
「你們家真溫暖,又好客,真難得。」
※ ※ ※
裕進微笑,「既然喜歡,多住幾天。」
「過幾日我又得回去搏殺,不能走開太久,否則位置一下子被人霸佔。」松茂說。
「說得怪恐怖。」
「妖獸都市,搶食世界。」
「有沒有想過留下來?」
「已經習慣做一頭狼,在這裡會覺得悶,我又不愛大自然,不比你,抬頭看到藍天白雲都那麼高興,我野性難馴。」
裕進開玩笑,「對,像你這種人,結局不是喝死,就是吃死。」
「要不,死在艷女身邊,哈哈哈哈哈哈。」
「我到了,你繼續努力吧。」
「你找到芳草沒有?」
「快啦。」
到達另一頭,一出去就看見胡祖琳微微笑,氣定神閒地向他擺手。
天色已暗,而且下雨,裕進把身上外套罩到祖琳肩上。
「過幾天也許就會降雪。」
祖琳開著一輛吉甫車,在雨中謹慎駕駛。裕進發覺她打扮整齊,像是做客人似。
「有約會?」
「約了你呀。」
「你戴著珍珠耳環。」
她沉默一會兒,「家母今日訂婚請客。」
「去了沒有?」
「想半天,決定不出席。」
他不假思索,「我陪你去。」
祖琳低頭,「謝謝你,裕進。」
「唏。」裕進打蛇隨棍上:「男朋友要來幹甚麼?」
祖琳笑了。
這是她的弱點,裕進懂得好好掌握。
「不能空手去,店舖已關門,只有唐人街尚未打烊,我們先到那裡去挑選禮物。」
祖琳默默跟在他身後。
裕進揀了兩套絲睡袍及兩隻精緻瓷杯,一轉身,想到當年陪印子去選他妹妹的生日禮物,都像是前生的事了,舊歡如夢,裕進有片刻失神。
祖琳站在櫥窗前看一條鮮紅色百子被面,繡花的一百個小孩都梳著沖天辮子多姿多采地玩耍,可愛到極點,她不由得微笑起來。
「好走了。」裕進拉起她的手。
到了飯店,宴會已經開始,但立刻有人騰出空位來給他們。原來祖琳媽的對象是洋人,怪不得祖琳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