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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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世真伏在咖啡桌上。

  她嘲弄地偏偏嘴,年紀越大,逛茶室的時間就越長,脖子上首飾的份量也越重,心靈相比空虛。

  她懷念那個年輕人,他同余芒一樣,來自勞動階層,至今,想起他的時候,世真的心仍然溫柔。

  余芒所擁有的一切,說是用血換來,恐怕太刺激可怕誇張一點,但講是力氣汗水的酬勞,卻最實在不過。

  與老闆談判,要不卑不亢,堅守底線,不過亦要懂得作出適當讓步,千萬不可把事情鬧僵,即使辱了命,不歡而散,還得留個餘地,他日道上好再相見。

  幾個回合下來,余芒已經汗流浹背。

  勞資雙方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出來的時候,余芒抬頭看藍大白雲,恍如隔世。

  老闆們統統是天下最奇怪的動物,不是不喜歡欣賞重視這個夥計,但是,一定還要剋扣他,不是這樣脾氣,大約做不成老闆。

  余芒不怪一些行家每天到了下午三點,已經要喝酒鬆弛神經,否則的話,說話結巴,雙手顫抖,這一行,是非人生活。

  她也要鬆一鬆。

  先回到家把新的大綱寫出來。

  然後余芒叫車到療養院去。

  看護記得她,讓她進房看文思慧。

  思慧的表情仍然那麼恬淡平靜,嘴角隱隱約約還似孕育著一朵微笑。

  余芒輕不可聞地問:「沒有痛苦?」

  看護搖搖頭。

  「有沒有醒來的機會?」

  「不能說沒有,億兆分之一也是機會。」

  「我讀過新聞,有病人昏迷十年後終於醒來。」

  看護不予置評,微笑著退至一角。

  余芒握著思慧的手,將之貼在額前。

  思慧思慧,我可以為你做什麼?你為何呼召我?

  余芒歎一口氣。

  日常工作,已經把我治得九死一生,思慧,你看你,不再有煩惱,不再覺得痛苦,世人說不定會羨慕你。

  思慧沒有回答,余芒亦自覺太過悲觀,沒有再朝這條線想下去。

  她在思慧耳邊悄悄說:「醒來,我們一齊逛街喝茶,彈劾男性,你來看我拍戲,我把導演椅子讓給你坐,你把你的經驗告訴我,我把我的經驗告訴你,只有你醒來我倆才可合作。」

  思慧分文不動。

  「叫這些管子綁住在病床多麼划不來,振作一點,思慧。」

  白衣天使在一角聽到余芒的話,有些感動。

  病人的母親每次來只是暗暗垂淚,她於昨天已經離開本市,表示放棄。

  「你愛聽誰講話?思慧,我叫世保來可好?」余芒停了一停,「呵對,世保已經天天來,我忘了。」

  看護輕輕咳嗽一聲。

  余芒抬起頭來。

  「他才沒有天天來。」

  這傢伙,無情偏作有情狀。

  許仲開呢,他不會令人失望吧?

  「另外一位許先生在下班的時候會順路上來看她。」

  余芒無言。

  「病人多數寂寞,」看護有感而發,「不會講不會笑,哪裡還有朋友?所以說健康最重要。」

  文思慧已沒有半點利用價值了。

  可是余芒卻覺得與她說話,最適意不過,都會人早已學會自言自語,感情埋在心底,思慧沒有反應不要緊,最低限度也不會傷害任何人。

  「這種例子我看得多了,」看護感喟地說,「終有一天,你們都會忘記她。」

  余芒並不敢站起來拍胸膛說她有情有義,永恆不變。

  忙起來,她連探訪生母的時間都沒有。

  有一日她聽見母親幽默地同親戚訴苦:你們在報上讀到余芒得獎的消息?我也是看娛樂版才知道

  余芒又比於世保好多少?

  「可是我知道有一個人不會忘記文思慧。」看護忽然說。

  「誰?」

  看護走到窗畔,往下指一指,「這個年輕人。」

  呵,是他,呼之欲出。

  余芒輕輕放下思慧的手,同思慧關照一聲:我去看看就回。

  那年輕人獨坐花圃長凳上,背著她們,看不到面孔。

  「他是誰?」

  看護搖頭,每天風雨不改,他等所有人離去,才上病房看文思慧,看護開頭十分警惕,不願他久留,半年過後,被他感動,讓他成為病房常客。

  可是即使是他,遲早也得結婚生子生活正常化,漸漸變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下去同他說幾句話。」

  「何必呢,讓他清清靜靜,豈非更好。」看護溫言提醒。

  是,余芒羞愧,思慧,我又托大了。

  門一響,進來的是仲開。

  「余芒你真是有心人。」

  余芒苦笑,有心無力,管什麼用。

  她說:「思慧很好,思慧沒事,睡得香甜。」

  三更看護輪流陪著她睡覺,這筆費用,非同小可。

  仲開似明白余芒的想法,輕輕說:「她父親負責所有開銷。」

  「文老先生人在何處?」余芒頗多抱怨。

  仲開訝異,老先生?文叔才四十餘歲,正在波拉那裡度第三次蜜月,新太太絕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年輕。

  余芒察看仲開的眼神就明白八九分。

  她稍後說:「家父只是名公務員,可是家父愛我。」

  「你很幸運。」

  余芒答:「我一直知道。」

  仲開俯身輕輕吻思慧額角。

  余芒多多多希望思慧會得像童話中女主角般眨眨睫毛睜開眼睛甦醒過來。

  但是沒有,余芒只得與仲開一起離去。

  走過花圃,余芒看一看那個青年坐過的位子,長凳已空。

  仲開送余芒回家。

  「你已決定疏遠我們,你怕重蹈思慧覆轍。」仲開輕說。

  這誤會可深長了,「仲開,一朝朋友,終身朋友。」

  「你對世保也這麼說?」

  「不要再與世保競爭,他也是失敗者。」

  仲開沉默。

  「告訴我,要是你願意的話,思慧為何昏迷不醒。」

  仲開吃驚,「你還沒知道?」

  「沒人告訴過我。」

  「你有權曉得。」

  仲開不知如何把事情平靜地和盤托出,他要整理一下措辭。想一會兒,他決定單刀直入,便說:「思慧吸食麻醉劑。」

  余芒耳畔咚的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她握著拳頭,要風得風、擁有一切的女孩居然要借助這種醜陋的東西。

  「思慧心靈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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