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太淚如雨下。
談醫生輕輕道:「這種情況並非不常見,每一個健康的人都是一個奇跡,所以我們應當快樂。」
余芒覺得談醫生說得再正確沒有。
文軒利問他前妻:「你意下如何?」
「我簽名。」
「我也贊成。」
這大抵可能是二十年來他們兩人唯一同意的一件事,這樣的一男一女當初居然曾經深愛過,不可思議。
「尚有若干細節需要研究,手術最快要待下星期進行。」
文軒利伸過手去握住談綺華的手。
世保與仲開怕阿姨難過,立刻一左一右護住文太太。
余芒十分羨慕,眼見自己無子無侄,看樣子非得叫妹妹多生幾個以壯聲勢不可。
然後談醫生說:「我們告辭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文太太累極坐下,「要看思慧的話多看幾次,稍後也許就看不見了。」
「不,」余芒說,「思慧會得康復。」
「阿姨,余芒這話可信,她一向與思慧心靈相通。」
文太太睏倦地說:「我想休息。」
三個年輕人告辭。
余芒心中掛著張可立,只推有事,趕著把最新消息通知他。
張可立馬上到余家來會面。
「即使痊癒,思慧也未必認得你。」
「沒關係,」張氏毫不在乎,「大半年前,我也不認得思慧。」
余芒微笑,思慧真幸運。
她有點好奇,但是問得十分技巧:假使你沒有認識思慧,你會喜歡世真嗎?
張可立抬起頭來,詫異地反問:「世真仍有誤會?」
也是個聰明人,把一切推卸給誤解。
張可立笑笑答:「世真喜歡新鮮,我是她朋友中的新品種,沒有實際價值。」
一次,說到中學開始就領取獎學金並且半工讀維持生活費,世真竟興奮地喊出來:「哎呀,你是窮人,多好玩。」
無論是真天真抑或是假天真。張可立實在受不了,自此與她疏遠。
余芒說:「在我眼中,世真與思慧十分相似。」
「那你還不瞭解思慧。」張可立不以為然。
「一定是我魯莽。」余芒微笑。
不過是愛與不愛罷了,一切主觀,容不得一絲客觀。
余芒又說:「如果你願意會見思慧父母,我可作介紹人。」
張可立搖搖頭。
「他們兩個其實都是好人。」
「啊,我絕對相信,不然思慧不會可愛。」
「讓我們祝福思慧。」
余芒把張可立送到門口。
迎面而來的是小薛,看張氏一眼,說道:「怪不得要加一名丙君。」
「寫得怎麼樣?」
「人物太多,場與場的銜接有點困難。」
「你看上去好似三天沒睡覺。」
「不是像,我的確已有七十二小時未曾合眼。」
「為什麼?」
「一閉上眼,就看見所有的劇中人在我房內開派對,吵得要死。」
「啊,這不稀奇,我還夢見過其他賣座電影裡的角色前來嘲笑我的男女主角呢,結果他們大打出手。」
小薛用手撐著下巴想一想,「導演,我記得你好像有一個專用心理醫生。」
「伊明天回來,我介紹給你。」
見到方僑生的時候,余芒認為心理醫生可能有時都需要心理醫生。
不見一段短時間,僑生顯著的胖了,看上去精神萎靡,可見這一場誤會代價非淺。
只有工作可以醫治她。
「僑生,有一個大挑戰待你接受。」
她懶洋洋慢吞吞問:「世上還有什麼新事?」
「有一位記憶不完整腦科病人手術後需要輔導。」
說也奇怪,方僑生一聽,雙眼馬上放出光芒,倦容去了七成,腰板一挺,多餘的體重起碼不見一半,她追問:「病人此刻情況如何?」
余芒不敢明言。
「有多壞?」
「要多壞就多壞。」
「植物一般?」
余芒傷感地點點頭。
「你講得不錯,真是項挑戰,我得先同專科醫生匯談。」
「好極了,對,僑生,在赫爾辛基那種冰天雪地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方僑生提都不願提,「我還要見一見病人。」
余芒微笑,給她一點時間,慢慢她定會和盤托出。
「余芒,這個病人,不一定能自手術室出來。」
「不一定用雙足走出來,但肯定會出來。」
方僑生看著余芒,「亂樂觀的。」
「別忘記我的終身職業是什麼,在這種慘痛情況下都照樣開戲,當然樂觀。」
方僑生說:「我小息後就去看她。」
「啊,對了,僑生,歡迎回家。」
余芒趕去與同事開會。
大家鬧哄,打算選個黃道吉日拍下部戲第一個鏡頭。
「下個月初三,宜搬家理發祭祖旅行,就是沒有說幾時該開動攝影機。」
「有沒有哪一天是適合犯奇險的?開戲差不多。」
「初七適合打家劫舍,這一天好不好?」
「少嚼蛆。」
笑成一團。
余芒說:「本子還沒有起貨,怎麼開戲。」
小薛馬上抗議:劇本既然那麼重要,為什麼稿費在比率下那麼低?
小劉搶白:小姐,你拿的已經算高了。
小張冷笑一聲,「她不問問我們一部戲從頭跟到尾收多少酬勞。」
小林哼一下,「識字了不起,拿腔作勢。」
余芒推小薛一下,「你看你,犯了眾怒了。」
終於小林說:「就十五吧,十五適宜動土,咱們可不就是太歲頭上動土。」
「小薛,聽見沒有。」余芒催稿。
所有人轉過頭去聽小薛哀號。
第二天,余芒陪僑生去看思慧。
事後僑生非常沉默。
幾經催促,她才說:「贊成做手術是正確的,至少尚有些微機會。」
「僑生,思慧仍有知覺,我可以感覺得到。」
僑生看好友一眼,「認為文思慧有機會康復是非常勇敢的一件事。」
余芒無奈。
「她用不著我。」
余芒把臉埋在雙手中。
「人的生命好不奇妙,」僑生感慨,「靈魂與肉體合一的時候,我們會說會笑,四處走動,甚至發明創作,精魂一出竅,軀殼一無用處。」
「思慧是例外。」
僑生問:「為何與眾不同,難道她的靈魂遊蕩後會歸位?」
「是。」余芒覺得僑生的形容再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