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芒淚盈於睫,過去伏在思慧肩上,嗚咽說:「我在這裡。」
思慧只是笑。
思慧清醒的時候,在生活中並沒有與余芒見過面,在睡眠中,她的思維卻與余芒交流。
她無法記起舊友,卻把陌生人一眼認出。
思慧忽然對余芒說:「我知道你最怕什麼。」
大家屏息聆聽。
第九章
思慧娓娓道來:你最怕走進現場,攝影機準備開動,工作人員全部各就各位,忽然之間,他們轉過頭來,對你發出噓聲。
此言一出,最最訝異的是方僑生,那麼多人當中,只有她最熟悉余芒的噩夢。
文思慧沒有可能知道,除非,方僑生打個突,除非余芒說的都是真的。
文太太打斷余芒的思維,「余芒,你的朋友叫你。」
余芒抬起頭來,眾女正在朝她沒命地使眼色,過去一看,只見思慧一人贏四五家,統吃,大伙輸得光光。
思慧問余芒:「她們可是不高興?」
「沒有,只不過時間到了,有事,想先走一步。」
思慧並不勉強,孩童般丟下遊戲,走近窗口一看,「喔,張可立來了。」
眾人如蒙大赦,鬆一口氣,順利離開賭桌,由余芒率領著離去。
余芒在門口碰到張可立,由衷向他問好:「可立兄,加油。」
「余芒,謝謝你,對,新戲幾時開?」
「樂觀點是下月中。」
「你覺得思慧怎麼樣?」
「方醫生說天天有進步,但仲開與世保說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思慧。」
張可立笑笑,「我反正不認識從前的思慧。」
余芒笑,「這話應當由我來說。」
既然思慧願意忘記,大家也可以傚尤。
「明天我陪思慧見方醫生。」
「那我們在僑生那裡見面。」
上車,看見整組人苦瓜般臉,便問:「這是幹嗎,這是活該不是,誰強逼你們來?」
小薛先問:「她會不會痊癒。」
余芒反問:「由植物人到現在,你說痊癒沒有?」
小林搶著說:「可是她的智力有缺憾。」
「難為你們輸得一敗塗地,還瞧不起人。」
大家不再言語。
車子直向市區駛去。
過一會小劉說:「我不介意像文思慧。」
眾人立刻議論紛紛,「真的,盡記得有趣的事,可愛的人,沒有痛苦。」
「又不必苦幹,往上爬,遭遇失敗,不知多好。」
余芒雙眼看著窗外。
「基本上永遠像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靈感一到,又會偶然效仿大人言行,甚富魅力。」
余芒輕輕地問:「既然如此,方才驟見思慧,你們為何震驚?」
小林輕輕地說:「因為我們戀戀風塵,不能自已。」
余芒答:「文思慧的世界從來與我們不一樣。」
靠雙手闖天下的職業婦女生活中遭遇無數奇人怪事,神仙老虎狗,什麼都有,天天向人,人亦向她們展示喜怒哀樂,世界好比遊樂場,人群熙來攘往,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曾有自我,也遲早迷失自我,終歸如魚得水地生活下去。
文思慧的天地自開始就只得她一個人,仲開與世保也並未能真正介入,到非常後期,才容納了張可立。
擠在車廂中,只聽得小薛忽然罵:人笨,手腳也笨。
小林不服,「你這算講話?」
「我罵自己,人家笨才不關我事,感激還來不及,沒有笨人,哪裡能襯托得聰明人冰雪可愛。」
小劉瞪眼,「黑墨墨的良心。」
小薛馬上對日:「白花花的銀子。」
余芒閉上眼微笑,她比較喜歡她的世界。
第二天余芒上方僑生醫務所。
助手眉開眼笑地迎上來,無緣無故高興得不得了,暗示余芒看她手中捧著的一瓶剪花。
余芒把鼻子埋進花堆嗅一下。
「許仲開君送給方醫生的。」
余芒莞爾,萬事不出山人所料。
辦公室門推開,出來的可不就是許君。
余芒笑道:「唷,有人比我還早。」
仲開坦然相告,我在約會僑生。
余芒並不喜在口舌上佔人便宜,卻忍不住問:「是因為僑生有什麼地方似思慧嗎?」
仲開凝視余芒,「不,」他不以為件,「正因為僑生一點都不像思慧。」他想從頭開始。
余芒一怔,聽明白了,反而放下了心,笑道:「我還以為你愛的是我,不惜與世保開仗。」
仲開由衷地說,「我永遠愛你,余芒。」
「是,」余芒悻悻然,「我是每一個人的好兄弟。」
仲開忍不住把余芒擁在懷中。
余芒提醒他,「人家會誤會。」
身後傳來一把溫柔的聲音,「我瞭解就行了。」那是方僑生醫生。
誰知道,整件事的發生,也許就是為著成全方僑生與許仲開。
這樣說來,僑生得到最多。
而余芒進帳也不壞呀,她笑起來,好的故事哪裡去找。
余芒轉過頭去,只見方醫生斜斜靠在門框邊,看著許仲開。
不知恁地,對感情一有牢靠的感覺,人便會放鬆,身體語言懶洋洋,余芒拍兩情相悅的場面,也喜安排男女主角遙遙相望,盡在不言中,空氣中有一股暖流,旁人若留意一下,自然覺察,如果不覺得,那是導演功力不足。
仲開沉默半晌,訕訕告辭離開醫務所。
余芒笑說:「老老實實,什麼時候開始的盟約?」
她倆關上門,談起心來。
兩人對調位置,余芒坐在寫字檯前對牢記事本與錄音機,方僑生則躺在長沙發上,雙臂枕著頭。
她說:「自那日在醫院開始。」
余芒試探地問:「你不再牽掛赫爾辛基事件?」
方僑生轉過頭來,「你怕我傷害許仲開?」
心理醫生果然是心理醫生。
余芒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感情這回事上,如果怕被傷害,那就全然沒有樂趣,假使過分計較得失,乾脆獨身終老。
過一會兒余芒說:「許仲開十分認真。」
「我知道,」僑生笑,「而於世保十分輕姚。」
余芒笑,「果然好眼力。」
僑生感慨地說,「其實開頭的時候,我們都是認真的吧。」
「僑生,我同你,至今還是很尊重感情,不輕率拋擲,亦不無故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