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伏在媽媽腿上,元之本能地抱住他。
做母親不需要天才吧,只要有愛心耐心與力氣即可。
慢著,那邊那個由老太太抱著的小女孩子一定是小珠了。
不不不,她不似小豬,她是小精靈,一雙大眼睛盯住元之不放,元之被幼兒審視得有點心虛。
祖母見她生分,哄她說:「叫媽媽呀,你不是學會叫媽媽了嗎?」
那幼兒胖胖雙臂搭住祖母脖子,動也不動,繼續瞪住元之,像是說:你不是我媽媽,我不要你抱,我媽媽什麼地方去了,你到底是誰?
元之自老太太手上把她接過來,嘩,好重,元之腳步一個踉蹌,孩子又被她祖母接回去。
「不怕不怕,身體好些再抱。」
幼兒並不哭,只是全神貫注地冷冷看著元之。
一直到元之回家,小珠仍然不肯給她抱。
家是很擠逼很倉猝的一個家。
許多電器傢俱,都需要添置了,很明顯因為經濟緣故,都用舊貨勉強湊合。
夫妻倆與幼兒睡一個房間,祖母與小明用另外一間。
廚房與衛生間都狹小而幽暗。
元之衝口而出:「要另搬一間公寓了。」
莊允文一聽,先笑出來。
隨即是莊老太揶揄的說:「兆珍病糊塗了不成,光天白日講夢話。」
元之知道這不是莊家經濟能力可及,當下立刻噤聲。
靠朋友的時間到了。
當天深夜,她正睡得深沉,忽被幼兒哭聲驚醒,夢裡不知身是客,想半晌,才知道是小珠不適,起床一看,另外床上的莊允文還在熟睡。
元之揉揉酸澀的雙眼,正想去安撫小女孩子,莊老太已在房門處出現,咕噥抱怨,「你抱抱她呵,允文明朝還要上班。」
元之連忙唯唯諾諾:「是,是。」
莊允文已醒,笑道:「媽你去睡,我來抱。」
老太太這才退出去。
元之吐吐舌頭。
莊允文真是好脾性,和顏悅色對元之說:「小珠似不大跟你。」
「我再試試,你明天還要上班。」
莊允文忽然說:「我早已無班可上了。」
「什麼?」元之錯愕。
「公司大量裁員,我是第二批被攆出來的人。」莊允文低著頭。
「唷,」元之說,「別給老母知道。」
「我已決定瞞著她。」
莊允文本來最怕妻子擔心,此刻打量她,見她又好似胸有成竹模樣,不知葫蘆裡賣什麼藥。
第二天一早,莊允文有事外出,老太太去買菜,小明上學,元之把那一歲大還未學會說話的小孩子捧到高凳子上坐好。
元之開口:「我叫你妹妹好不好?」
幼兒不出聲,那雙眼睛端的黑白分明,看得人發毛。
「妹妹,」元之無奈地攤攤手,「我知道你一早認清楚我並非你的媽媽。」
幼兒神色好似鬆懈了一點。
「你的真媽媽暫時不會回來了,」元之同她說老實話,「此刻由我頂替她的職位,我不是壞人,我將盡力而為,我希望你接受我。」
那孩子仍然瞪著她。
「那樣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你爸爸與哥哥有人照顧,祖母不用那麼吃力,還有你,一天吃五頓洗兩次澡,也有人侍候,我們要合作愉快。」
孩子似完全聽得懂,她低下了頭。
元之說下去:「你是個小小人,你有靈性,你想必明白我講的是什麼。」
幼兒伸出手來。
「來,讓媽媽抱抱妹妹。」
這次孩子伏在她胸前,哭了。
元之覺得很有成就感,「我會對你好,我答應過你媽媽,你可以放心。」
孩子哭泣聲漸停。
電話鈴響了。
是原醫生找關元之。
「生活如何?」
「困苦。」元之一手抱幼兒,一手聽電話。
「設法改進它。」
「原先生,請代我聯絡江香貞。」
「你是指伊安麥克阿瑟?」
「是,我有事拜託她,不,他辦。」
「沒有問題。」
「還有,請替我找兩個人。」
「可是梁雲同呂一光?」
「正是他倆,麻煩你了,原先生。」
「日子還過得去嗎?」原醫生充滿關注。
「我此刻是兩子之母,每天沒有一刻屬於自己,喝一杯茶的空閒也無,都得偷來做。」
原醫生安慰她:「孩子很快長大,屆時,你要留都留不住他們。」
元之的心柔了。
這時,元之聽見莊老太太在背後問:「兆珍,你同誰說話?」
元之這才想起,這個三代同堂的家沒有隱私可言,連忙掛斷電話。
莊老太太教訓媳婦:「孩子睡了,還不把她放下?快收拾屋子把衣服晾出去呀,我只得一雙手,煮完中飯要去接小明放學。」
兩個女人都是這個家庭的奴隸。
元之一聲不響埋頭苦幹起來,汗濕透了她身上陳舊的布衫。
元之偷偷自嘲:誰叫你不做能幹的江香貞以及美貌的林慕容?
忙忙忙,不住的忙,元之連後悔不該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都沒有。
那日深夜,元之醒來,見莊氏母子悄悄的對話。
母:「你可覺得兆珍近日怪怪的?」
子:「大病初痊,是這樣的了。」
母:「似換一個人似的,對這個家一點記憶也無。」
子:「慢慢就會好。」
「不過她仍然是個任勞任怨的好媳婦。」
「這些年來,也真的難為她了。」
「今日,我聽得她與陌生人說電話。」
「媽,這就是你不對了,兆珍常抱怨你管她太緊。」
莊母不語。
「媽,多疼她一點。」
元之在房中,被這個平凡的男人感動到落下淚來。
孔兆珍這樣盡心盡意為家庭,一定有個理由,體貼的丈夫與聽話的孩子,便是動力。
她只裝作在簡陋的床上睡著了。
半晌莊允文回房來,輾轉反側,不能成寐,轉瞬天明。
第二天一早,元之已接到原醫生的電話。
「下午三時,你的朋友們會在街角的茶餐廳等你。」原氏對她的環境瞭如指掌。
哎呀,可是下午三時正是家務最忙碌的時刻。
「放心,我們會替你安排。」
元之臉上泛起一個微笑,掛上電話。
莊老太的疑心更大,因問:「兆珍,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