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他的妻子只有付出,哪有可能得到什麼。
這時元之忽然轉過頭來,看著莊允文,她似猜中他心事,故溫柔地說:「但是你對這個家庭亦全力全心奉獻,從不推卸責任,勇於承擔,已經足夠。」
兩人想起共同生活中無數磨難,不由得四手緊緊相握。
「難為了你,兆珍。」
「彼此彼此。」
「沒想到維護一個家是這樣的艱辛。」
元之說:「我們做得很好呀。」
莊允文也坐下來,看著妻子粗糙的雙手,淚盈於睫。
元之吁出一口氣。
莊允文趁家人都在忙別的事,趨近妻子,「現在,」他說,「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
元之錯愕地看著莊允文,作不得聲。
莊允文低低的說:「我早已發覺你不是兆珍,兆珍與我都笨拙,你卻那麼聰明,兆珍與我只會牽衣對泣,但一切困難到了你手都迎刃而解,你是誰?你為什麼來幫我們,兆珍呢,兆珍去了哪裡?」
元之吞一口涎沫。
莊允文歎口氣。
半晌,元之說:「你不應對我懷疑。」
莊允文搖頭,「你還是不肯告訴我。」
「允文,」元之終於攤牌,「這個家,沒有我,一樣過吧?」
莊允文如被人兜頭淋了一盤冰水,悲哀地答:「這個家,沒有了你,再不會是一個家。」
「可是,允文,我要走了。」
「你去哪裡?」
「回到我來的地方去。」
「我早知道你不是兆珍,兆珍永永遠遠不會自願離開這個家。」
「允文,我是逼不得已。」
「兆珍不會這樣說,她雖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子,但對家,對家人,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孔兆珍真是個好女子。
若沒有這等沉默地奉獻一切的女子存在,世界必定沉淪。
元之默不作聲。
「你會捨得孩子們嗎?」
元之慘笑。
「你深愛珠兒.大家都看得見。」
元之不語,這時,莊老太領著小珠兒出來了,隔著露台的玻璃門,幼兒正凝視媽媽。
「你捨得她嗎?親手帶了她那麼久。」
不,捨不下。
「不管你是誰,」莊允文懇求,「請你繼續留在我們家。」
元之一陣抽搐,感覺如一把利刃插在背脊上。
她一生從來未試過這樣為難。
莊母在這時候拉開玻璃門,珠兒移動著小小胖腿走近元之,仰起頭,看著她,似在附和父親的懇求。
這一招真正要了關元之的命。
她撫摸著珠兒的頭。
明兒彭一聲把球踢出露台,納罕地問:「爸媽在談什麼?」
莊母打蛇隨棍上,「無論怎樣,你爸媽總以家庭為重。」她留意兒媳的臉色。
應允文連忙扮上笑臉,「來,來,大家別站在風口裡,媽,有無點心可吃?」
那夜元之反正睡不著,乾脆坐在房裡,她自江香貞處學會了喝酒,此刻一杯在手,沉思不已。
應允文不敢打擾她。
這已不是昔日的小女子孔兆珍,此刻這位自稱是他妻子,相貌同兆珍一模一樣的女子剛毅聰敏瀟灑,他敬畏她。
自醫院出來之後,兆珍已不是兆珍。
「兆珍。」
元之抬起頭,「允文,早點休息,明日還要上班。」
他歎口氣,他斷不能二十四小時不住盯住她,想到要再次失去她,莊允文心如刀割,沉默無言。
清晨,天才濛濛亮,家人還沒有起床,元之已經接到原醫生的電話。
原氏一開口就說:「你躊躇了。」
第六章
元之苦笑,「這段時間我成長不少,我留戀孔兆珍的身份,三號說料不到我會樂意扮演如此平凡的角色。」
原醫生不以為然,「孔兆珍絕不平凡,她愛家人,也被愛,她照亮家人的生命,她是好妻子好母親,她的奉獻她的成就非同凡響。」
元之不語。
「不過你生為關元之,當然是做回美元之最自然,無論做公主還是皇后,始終不夠做關元之自在。
元之感慨,「我別來無恙乎?」
這個問題只有原醫生能夠回答:「你很好。」
「謝謝原先生照顧。」
「三號決定暫時不回來了,你呢?你的情況比較複雜,你的身體不能長期荒置。」
元之慌了,「你們不會將關元之的空殼子給別人應急吧?」
「誰知道,也許誰手持曼勒符來到,我們不得不立刻做出決定,哈哈哈哈哈。」
元之氣結,「原先生,你簡直是挑戰創造主嘛。」
「不,」原氏連忙更正,「上帝安排一切,曼勒只是執行它的旨意行事。」
只有愚昧人說,沒有上帝。
「元之,孔兆珍能夠做的一切,你已代她做完做妥,回來吧,時間到了。」
原醫生這時變了拘魂使者。
「我得辦一辦身後事。」
元之掛上電話。
人生在世,不知要應付多少繁文縟節。
首先,元之要確定莊家衣食不缺,孩子們的教育費都齊備,第二,元之要同孩子們上課,叫他們有心理準備。
她先在小明身上下工夫:「媽媽也許要到一個比較遠的地方去辦點事。」
沒想到此言一出,明兒臉色即變,「上次你進醫院,也是這麼說,媽媽,請不要再去辦什麼事了。」痛哭失聲。
莊允文把這情形看在眼裡,默默不語。
元之抱怨,「你為什麼不幫忙?」
「幫忙?告訴他們,母親將要離開,一去無蹤?」
「母親也是人,母親也需要透透氣,母親也應有假期。」
「錯,母親一開小差,就不是好母親。」
元之憤慨,「太難了。」
「不過,」莊允文終於忍痛答,「要走的話,你走吧,你可以放心,這裡還有我。」
元之一呆,沒想到莊允文會犧牲自己來成全她。
莊允文低聲說:「還你自由。」
「孩子們——」元之哽咽。
「我會慢慢向他們解釋。」
元之啞口無言。
「你原不是我們家的人,你幫我們已經夠多,莫說我無法逼你留下,即使可以,也太過自私了一點,兆珍,你走好了。」他別轉了頭。
元之什麼都沒有聽見,莊允文屏著氣息,但是元之知道,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