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如何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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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郭小姐的際遇真叫人羨慕。」

  育台詫異,「和平,連你都學會說風涼話?這個地球不能住了。」

  和平笑得前仰後合。

  她豐碩了,整個人十分亮麗,比從前漂亮,可見今日生活勝舊時。

  有台不管三七二十一,單獨與她出去喝茶。

  和平現在已為人妻,二人相對已毋須避嫌。

  和平看他的眼神一般溫柔。

  「紀元一直與我們通信,她的近況我們知得十分詳盡。」

  「一定比我知得更多。」

  和平忽然問:「你快樂嗎?」也只有她敢那樣問。

  育台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並非不快樂,你看,別人有的我都有,甚或更多。」

  「但是,你快樂嗎?」

  「不。」

  和平欷噓,「郭小姐知道嗎?」

  「我不瞞她。」

  和平有點難過,「你不該那麼坦白。」

  「她很聰明,她不會相信偽裝。」

  「這是她不肯結婚的原因吧?」

  「或許,」育台笑笑,「要不,就是嫌我老。」

  和平又問:「你要怎麼樣才會快樂?」

  「我很知足,目前的情況已令我十分滿意。」

  和平鼓勵他說出心事,「告訴我。」

  育台看著咖啡室落地長窗外的下班人潮,過片刻,不顧一切說出願望:「讓雅正回來吧。」

  和平似乎知道他會那麼說,聽了,只歎一口氣。

  育合反而微笑,「自小我是個笨孩子,我一向喜聚不喜散,不懂得說再見,上幼兒班,放學時我往往不捨得走,會放聲痛哭。」

  和平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

  育台仍然笑,「幸虧司徒醫生看不到。」

  和平溫柔地說:「管他哩。」

  育台靜靜落下淚來。真的管他呢。

  和平來了又去了。

  謝雅正的攝影集已經重版到十餘版,城內幾乎人手一冊,版稅都照雅正的意思,捐到兒童癌症醫院。

  有一個星期日,育台將畫冊取出重讀,翻到一頁,以前多次翻閱,好像都湊巧錯過,是以這一頁圖文是完全新鮮的。

  照片是他們父女坐在早餐桌上的背影,育台連照片是什麼時候拍攝都記不清楚,看紀元小小肩膀,可猜想那時她大概只有三歲多點。

  短短文字道盡雅正內心苦楚辛酸,但,卻沒有怨懟,她這樣寫:「這是世上我最心愛的兩個人,離開這個世界後,如果可能的話,精魂也許會回來探訪:紀元,鞋子合腳嗎,紀元,同學們對你好嗎,還有,育台,公司利鈿可合理?一年一度看牙醫的時間又到了……世上所有女子都擺脫不了這種瑣碎的心事,可是,我卻不得不提早棄權,然而,在時間無邊無涯荒原裡,十八歲同八十歲是沒有分別吧……」

  育台合上冊子。

  他的心底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

  過一刻,桑琳來了,帶著功課,與育台討論,她的講師在某個論點上令她生疑。

  育台如此教育她:「他們這種終身在學校裡講理論從不加以實踐的人很有一套怪論,不要去駁斥他,我來告訴你在真實世界裡這種個案的首尾,記住,在他們面前,照樣必恭必敬,切勿露出端倪。」

  桑琳笑了,「沒有你真不知怎麼辦。」

  半晌,育台說:「我也是。」

  可是,他們仍然沒有結婚。

  過了一兩年,大家也就接受了他們這種未婚夫妻的關係。

  只除了郭氏夫婦。

  他們試探著問桑琳:「是因為李育台不願行禮嗎?」

  「不是,問題在我。」

  「為什麼不結婚?」

  「還沒準備好。」

  「一下子就三十歲了。」

  桑琳微笑,「不會一下子,每年照樣公平地,一天一天過。」

  郭太太說:「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桑琳卻感慨地想,可是做人總是會吃苦,不管老人怎麼說,年輕人聽不聽,做人總是有些什麼地方意難平,慼慼然。

  承認這是個事實,日子也就照過。

  與李育台在一起的日子,她長大得特別快。

  郭太太問:「你是跟定了他吧?」

  第一眼看到李育台,郭桑琳就知道他便是那個他。

  他外表英俊斯文,有學識有事業、氣質憂鬱滄桑,正是桑琳自少女時代就喜歡的那種型,她立刻愛上他。

  是,他受過重傷,可能永遠不會復元,可是桑琳這樣想,不如此,她說什麼也不會得到他。

  想到這裡,桑琳悠然。

  時代進步得很厲害,現在,嫁一個帶著孩子的鰥夫,不一定表示要做別人的後母,即使同住,關係也似朋友,談得來便多說兩句,合不來則容客氣氣。

  紀元同姑姑說:「桑琳自己也還在讀書,功課緊得很,她說讀得她掉頭髮。」

  育源吃驚地問:「為何自討苦吃,未婚夫是建築師還不夠嗎?」

  「我也不知道,也許她將來想與爸爸合夥做生意。」

  育源說:「畢業可神氣了。」

  紀元問:「有無不吃苦便成功的例子?」

  「決無。」

  紀元氣餒,「我早知道每個大人都會那麼說。」

  「這是真的。」

  「每個大人都那麼說。」

  「下個月你十歲生日,想要什麼,說給姑姑聽。」

  「你可否叫媽媽回來?」紀元猶自不心息。

  「不,不幸我沒有那樣的本事。」

  「可否叫媽媽托夢給我?」

  「我也辦不到。」

  「那你可以做些什麼?」失望了。

  育源笑笑,「一般金錢可以換取的事物,像漂亮衣服、一支金錶、一部腳踏車、歐洲暑假營、寄宿學校學費等。」

  「只那麼多羅?」

  「嘿!多少人享受不到這等物質。」

  紀元笑,「你愛我才最重要。」

  有源眼睛紅了,自九歲開始,不知怎地,紀元學會說這種感人肺腑的甜言蜜語,令她感觸良多。

  「是的。」育源答,「相愛最重要。」

  十歲了,人長高許多,手腳尺寸也相應增加,半年淘汰一批鞋子衣服,在時裝店裡人稱她李小姐,要求戴耳環及項鏈,希望明年可獲准擦淡色口紅,拒絕轉往私校因為「沒有一傢俬家校服有創意」。

  仍與司徒啟揚醫生通信,司徒將護理早產兒最新資料灌輸給她,附著照片,有些嬰兒的面孔只有雞蛋大,指環可以給他們當臂鐲戴,以致紀元有「長得像我這樣大真不容易,我一定要快樂」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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