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機上,紀元忽然說:「不知現在,同學在上什麼課?」
李育台笑了,「是呀,不知這一刻,你陳叔叔在與哪個業主糾纏。」
紀元笑了,就在這時刻,有人脫口叫她:「李紀元。」
父女同時抬頭看去。
「咦,是黃主文,」紀元揮揮手,「你好,」轉過頭來,「爸爸我過去說句話。」
李育台頷首。
那男孩子也離座,陪紀元走到空處談話。
他母親正在看書,不打算與人打招呼。
李育台也樂得閉目冥恩。
這一程飛行比較長,紀元能有個伴,也是好的。
小朋友特別渴望有伴侶,紀元小時候,只要有同齡小孩陪她玩,就算欺侮她,也心甘情願。
雅正一直沒有懷第二個孩子,她成為女兒惟一的玩伴。
除出吃飯的時候,紀元並沒有回到座位裡來。
李育台第一次發覺女兒與小朋友可以談得那樣投機。
其實他願意坐到那位女士身邊去,讓兩個孩子並排坐,可是他沒有心情交際應酬:女士貴姓?那是你的孩子?幾歲?你們往何處?今天天氣真好……
凡是問題,都侵犯他人私隱,李育台怕人家發問,故此他也不會提出問題。
雅正曾經說:「我絲毫沒有打算與紀元同學的父母做朋友。」
其他家長卻過分熱情,動輒撥電話到他們家來。
育台曾經納罕,「他們在何處得到號碼?」
雅正沒好氣答:「校方把所有同班學生家中電話印在一張紙上派發。」
「他們有權那樣做嗎?」
「誰敢投訴,打老鼠要忌著玉瓶兒。」
所以任何一名小學教師都可以把家長支使得團團轉。
李育台聽見耳畔有小小聲音說:「他睡著了。」
又有紀元的註解:「這一年他睡得很少,別吵他。」
這樣體貼,李育台不禁感動起來。
直到飛機降落,那位女士都沒有打擾他。
紀元問:「我們到倫敦了?」
「是,你四歲來過一次,還記得否?」
「有一間聖彼得大教堂。」
「就是它了。」
「那時媽媽在我身邊吧?」
「寸步不離。」
過海關時那位女士排在他們前邊不遠之處,穿著米色針織套裝,育台記得雅正說過,乘飛機至好穿那個,不會皺。
他們母子持護照,很快過關。
在行車輪盤附近李育台特別留意那兩母子,可惜不見人。
他隨口問:「紀元你同黃主文說些什麼?」
「我們交換身世,談到個人興趣,近況以及將來。」
那等於是無話不說了。
「他好像很成熟。」
「大我半年,比我懂很多。」紀元對新朋友很滿意。
「他怎麼沒有上學?」
「他在家中讀書,由母親與舅舅教他,功課很好,他說在美國,許多家長嫌學校繁文縟節多多,師資低落,班房太擠,教材古舊,政府也允許家長自己來。」
半晌李育台問:「他們住美國何處?」
「長島。」
「他母親干何種職業?」
「她是一名作家。」
「真的嗎?」李育台有點意外,「那多好。」
一出飛機場他便看到阮世芳。
世芳與他擁抱,又與紀元握手。
「歡迎歡迎,歡迎到蝸居來小住。」
上了世芳的豪華跑車她才說:「我是特地請了半天假來接飛機的。」
「世芳,那是令尊的生意。」
阮世芳歎息,「都那樣說呵,我為公司出了死力,耗盡青春,卻無人承認。」
「世芳,你太想證明什麼了。」
阮世芳苦笑。
她特地把車子駛進遊客區,紀元在後座細觀風景,十分享受。
忽然她訝異地說:「乞丐!」
前座兩個大人笑了,紀元總算增廣了見識。
世芳的家在沙裡住宅區,一畝地,六隻狗,三個工人,紀元一見那一堆犬隻,立刻高興地混到它們當中。
世芳遠遠看著紀元,感慨地說:「差一點點,她就是我的孩子。」
育台有點不好意思。
「育台,當年我真應該嫁給你。」
「我怎麼敢高攀。」
「這句話真坑了我一輩子。」
「你是馬來亞錫王阮慶京的女兒,劍橋法律系高材生,人又長得美,我一直只敢遠遠欣賞。」
「育台,我只愛過你一個人。」
李育台問:「還有無黃瓜三文治?」
「你一直沒向我求婚。」世芳不願轉變話題。
育台攤攤手。
「是我沒有福氣。」
育台苦笑。
「你這次來找我,我覺得十分榮幸。」
「我確想見見世界各地失散長遠的親友,聽聽他們對人生寶貴的意見。」
世芳笑了,揚一揚長髮,「你要聽我的心得嗎?做人要隨緣隨意隨心。」
「要是環境很苦惱呢?」
「默默承受。」
「真沒想到千金小姐也會這麼說。」
「育台,我承受的壓力,非你可以想像。」
「你何必一直為身世耿耿於懷。」
「你知我是庶出,幾個大太太生的兄長當我透明,這種日子我也熬著過。」
育台詫異,「至今尚如此?」
「直至天長地久。」
「我的天。」
「我也並無知心朋友,育台,我真高興你來。」
世芳眼神落寞幽怨,看樣子並非客套。
「世芳,你在此間也算是聞人了,又錦衣美食——」
「是呀,可是感情沒有寄托,生活無從落墨。」
「那麼,」育台鼓勵她,「結婚吧,生個孩子。」
世芳嫣然一笑,「你的口氣像極家母。」
育台有點尷尬。
「可知你也是真的為我著想。」
育台點點頭。
世芳接著說:「好人早逝,育台,你總得把皺著的眉頭放開來。」
育台隨世芳參觀大廈,「十二間房間,你輪流往?」房子像建築文摘中的示範屋。
「我不住這裡,此處專用來招呼親友,我自己用市中心一間小公寓,事實上我很少回來。」
門外寬大的草地打理得一株雜草也無,像一張碧綠的地毯。
世芳忽然問:「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令堂是我們公司的業主,在她家看到你。」
育台的記憶一絲不亂。
「我連忙出去打聽你這個人,他們都說,世芳,他喜歡藝術家,幾個女朋友不是畫家就是小提琴家,你跟著父兄叔伯做家屬生意,不是他那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