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你是阮丹青?」
「是。」沒想到他知道她。
「我叫胡世真,你阿姨的朋友。」
「你好。」以前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希望不久將來我們可以見面。」
丹青很禮貌的說:「是的,胡先生。」
他說了再見,丹青輕輕放下電話,關上電掣,鎖上店門。
才轉背,有人問:「這麼早打烊?」
丹青一抬頭,怔住。
「呃,」她說:「呃——」
丹青忽然漲紅了臉,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
站在她面前的是為皺著眉頭的年青人,但是他跟張海明及林健康不一樣,丹青與他一招臉,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被自己的直覺嚇一跳,訝異之餘,難以啟齒。
他見丹青結結巴巴,鬆開眉心,笑道:「算了。」
丹青總算說出四個字來,「明日請早。」
他研究玻璃門上印著的營業時間,「好的,明天見。」
轉身就離去。
但是他帶給丹青的震盪感卻歷久不散,她一邊耳朵發燙,走起路來,有點輕飄飄。
多次了,真的數不清多少次,大約自十四歲半開始,丹青便想像有一日,有人會走過來,對她簡單地說句你好嗎,便帶給她震撼,心跳,欣喜,靦腆這些雜七雜八,難以形容,既快活又難受的感覺。
怎麼都沒想到是在今天。
今天!
她沒有洗頭,忘了化妝,舊衣裳褲子,彎著背蹭著身子在鎖門。
完了。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似今日這種開始根本沒有將來,第一印象最深刻,怕只怕以後在人家心目中,她都會是個不大不小,形象曖昧的中性人。完了。
她終於遇到少女時期最重要的人物,卻不在適當時刻。
他出現得太不合時。
在許多漂亮得體的場合,明明可以遇見他,都落了空。
不過他說他明天會再來。
補救還來不來得及?
丹青百感交集,呆了半晌,才往車站走去,身後卻又傳來叫聲:「阮丹青。」她的一顆心無緣無故劇跳起來,連她自己都吃驚。
是張海明坐在他的小車子裡,「丹青,我送你。」
丹青看著他,昨天已經坐過他的車子,真大膽,不錯他長得一副老實相,但壞人一向不會在額角鑒字,她畢竟不知他的底細。
母親在菲律賓,阿姨前往巴黎途中,此地只剩她一個人,丹青忽然小心起來,搖搖頭。
張海明大惑不解,「丹青,為什麼不高興?」
「我還有事。」
「我送你,你看車站上的長龍。」
多數女孩子就是喜歡貪這點小方便。
丹青猶疑片刻,張海明卻急起來。
他跳下車,「怎麼一回事,丹青,為什麼不睬我?」
丹青不好意思,「你送我到市區好了。」
他鬆一口氣,「我還以為上次不知哪裡得罪你,嚇得我。」
她上他的車。
海明好似對她很有好感,太有了,需不需要及時澄清?
一方面丹青又喜歡這種被關心的感覺。
丹青知道不少少女同學都有一個以上的男朋友,一向認為她們自找麻煩,遲早會上演火拚一劇,太不道德了,對別人也不好。
但此刻,她有點明白被需要被追求的甜蜜。
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著張海明笑一笑。
海明的心落了實。
他於是大膽試探的問:「晚上做什麼?」
丹青覺得應當適可而止,「約了父親。」
「呵,」停一停,「你們是否定期見面?」
海明的處境與她大有相同之處,一開口就很投機。
「沒有,」丹青懊惱的說:「完全看他興之所至。」
海明笑,「我也有這種彷徨。」
不由丹青不把他當朋友,她本來就寂寞。
她問:「你同誰住,父抑或母?」
海明搖搖頭,「這次回來,跟祖父母住。」
「平常你住哪裡?」
「倫敦,我在帝國書院念一年級。」
丹青肅然起敬,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每年暑假回來,也沒什麼特別節目,除了忙著參加父母的婚禮。」
丹青駭笑,「海明,不要再拿這個題目開玩笑了。」
「玩笑,是真人真事。」而且永遠是他心頭的一條刺。
「算了,」她改變話題,「幾時回去?」
「暑假後,一放放三個月,骨頭都懶得酥了。」
「我有個好同學也在倫敦,她叫宋文沛,可以介紹給你。」
海明看她一眼,微笑,「你怕我追不到女孩子?」
「我沒有那樣想過,你別多心。」
但是,丹青也沒有想過要把他佔為己有。
「肯定不想跟我晚飯?」
「明天,讓我穿得體面一點。」
「你這樣就很好。」
但是今日丹青甚為自卑,一個人,在他所下的人面前,總是抬不起頭來。「那我不勉強你了。」
「謝謝你的體貼。」
不勉強就是溫柔。
海明把她送回家。
那一天剩餘的時間,令丹青回味的,卻與張海明無關。
——這麼早打烊?
——算了。
明天他會來嗎?
說他英俊,又不見得,很多人長得比他好看、高大,有更動聽的聲線,也比他會打扮。
他留著短短的改良海軍頭,白襯衫、卡其褲,一雙涼鞋,而且很明顯有三分壞脾氣,因皺著眉心說話。
但個人的感情是不可理喻,無可解釋的一回事。
丹青與海明談得來,是,但再給她十年,她仍然只與他是談得來的朋友。她可不想與他跳舞,她也不介意在情緒低落時給他看見,她也不會仔細咀嚼他的一顰一笑。
睡得遲,醒得也遲。
丹青洗乾淨頭髮,描上口紅,自覺比昨日端正十倍,才出的門。
到了娟子咖啡店,也不換制服,很有點患得患失。
到最後,認為要爭口氣,意旨力戰勝一切,才把制服穿上。
有人推門進來,丹青彈起。
是那個亮麗的女孩,林健康的女朋友。
「丹青,他有沒有來過?」顧自由熟絡地問。
「沒有。」
她坐下,「請給我一杯咖啡。」
聲音有絲苦澀,眼睛看著窗外,沒有焦點。
丹青當然知道發生什麼事。
還會有什麼其他的事。
丹青問:「到一百三十號去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