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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付帳後先走了。」

  誰,誰那麼客氣,誰那麼好風度。

  酒香已經鑽進鼻子,祖斐不顧三七二十一自斟自飲地喝將起來。

  「祖斐。」

  她抬起頭。

  是沈培,「我猜到你在這裡。」她拉開椅子坐下來,「大姐叫我看著你些。」

  祖斐點點頭。

  「我與鄭博文通過電話。」

  誰知祖斐一聽這話,頓時變色,馬上不客氣地責備沈培:「你也太愛管閒事了。」

  「祖斐——」

  「我不會原諒你!不用多說。」

  「祖斐,你再也沒有親人了。」

  「你還有沒有通知祝志新?照你這種邏輯,千萬記得叫他來湊湊熱鬧。」

  「我不與你計較,你心情不好。」

  祖斐緊閉著嘴唇,不出聲。

  「老鄭明天會來看你。」

  祖斐不作一聲。

  「我知道你好強,怕別人說你向老鄭乞憐,但是祖斐,瞭解你的人自然知道你,不瞭解的人,你管他放什麼屁。」

  祖斐問:「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越幫越忙?」

  「總比袖手旁觀的好。」

  這倒是真的,這種人也不是沒有的,一樣是閣下的至親:隔岸觀火,推倒油瓶不扶,邊看熱鬧邊拍手笑著稱妙。

  「沈培,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鄭博文於事無補。」

  沈培一揚手,叫杯威士忌加冰,有點光火,但按捺著不出聲。

  祖斐終於說:「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見人。」

  「我送你回去休息。」

  「鄭博文可能在談戀愛,可能在發展事業,何必打擾他,他勉強地來了,沒有意思。」

  沈培召侍者付帳。

  「方祖斐,簡直不懂如何形容你,一年內你可以出盡百寶為公司的營業額增加百分之三十,但,你的感情生活卻安排得一團糟。」

  祖斐傻笑,一整天沒吃東西,喝下半瓶酒,她感覺略見遲鈍。

  「對異性,你不夠頑強,不夠進取,不夠主動。」

  「沈培,你趁我病,取我命。」

  「好,我閉嘴。」

  沈培與祖斐站起來。

  祖斐說:「且慢,我不回家,陪我去買鞋子。」

  「出院後定陪你去。」

  「我可能永遠出不了院。」

  「祖斐,你再不聽話,我叫周大姐來。」

  「我肯定大姐會幫我挑七十雙新鞋。」

  沈培拿她沒法,只得與她走進附近鞋店,祖斐一坐下,便請售貨員把「所有的紅鞋拿出來」。

  她輕輕同沈培說:「最恨黑鞋,中小學永遠只有棕黑兩雙鞋子替換,直穿了十二年,進了書院,以為挨出頭,母親故世,諒誰都沒有心情穿紅鞋。嘿,今日可以放肆一下。」

  沈培既好氣又好笑,「上班為什麼不穿?」

  「因為同工同酬的男同事也不穿。」

  店員將鞋子一列排開。

  連沈培都覺得可愛,買下兩雙。

  祖斐專心踏進鞋裡,細細在店堂中走了一遍,才坐下來。

  這些日子她趕工作忙得神經衰弱,時常搞錯腳的尺寸,明明五號半,說成五號,不合穿,白擱一旁。有次沈培詫異地問:「下次你不會告訴人你只得十八歲吧?」

  這次一定要慢慢試,理智地寬裕地,像尋找配偶。

  半小時後,祖斐終於肯回家了。

  沈培同她說:「明天與你通消息。」

  祖斐點點頭。

  回到房中,她打開鞋盒,取出一雙玫瑰紅麇皮高跟鞋穿上,站在露台上,呆視海灣,直至夜色漸漸合攏。

  電話鈴響起來。

  祖斐知道這是鄭博文。

  「祖斐,」果然是他,口氣如履公事,「沈培說你身子不大好,沒有大礙吧?」

  「小手術而已。」

  老鄭笑:「我一直知道沈女士的話可以打七折。」

  祖斐不出聲。

  「你若有空,最好到第一銀行去一趟,那筆存款不必再拖,簽個字,分了它多好,我想改買紐西蘭幣。」

  祖斐平靜地答:「一定,我明天就去。」

  「還有,祖斐。」他咳嗽一聲,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請說。」

  「那套音響,呃,你一向說聽不出有什麼分別,雖然當初是你置的,但,祖斐,你很少用,而我又留下那具電腦給你……」

  「有空來拿好了。」

  「謝謝你,祖斐。」

  祖斐答:「不客氣。」

  「對,多多保重。」

  「沒事了吧?」

  鄭博文說:「有空大家喝茶,再見。」

  祖斐看著電話半晌才放下,這位不能置信的獨一無二的鄭博文先生竟如此結束了他的問候。

  祖斐緩緩坐下,脫下紅鞋。

  過一會兒,她到浴室卸妝。

  怪沈培多事,實在是有理由的。鄭博文三言兩語便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嘻嘻哈哈地應了卯兒,不傷脾胃地表示了關懷。

  老鄭只打算做這麼多,面子已經給足。

  祖斐靠在枕頭上看了一會兒書,抬起頭來,發覺震盪已過,她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應付星期三。

  她熄燈睡覺。

  清晨四點鐘的時候醒來,非常詫異,簡直鐵石心腸嘛,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睡得著!但,失眠已是過時的奢侈,而睡覺實在是容易上癮的享受。

  祖斐一轉身,再度熟睡。

  假使不是女傭人不識相地推起吸塵機來,祖斐還不願起床。

  女傭過分健談,祖斐不想出去見她,躲在房間,直到警報解除,大門「彭」一響關上為止。

  祖斐看到早餐桌上歪斜的字條:沈小姐找。

  若不是告了假,祖斐想飛回辦公室去。

  她取出旅行袋,收拾日用品,預備帶進醫院。

  醫生向她說:「當然,方小姐,手術後就不能懷胎了,但其餘一切都正常。」

  祖斐十分難過,愛不愛孩子是一回事,喪失權利又是另外一回事。

  嬰兒給成人帶來的喜樂是難以形容的。

  沈培有個女兒,冰雪聰明,天生兩道濃眉,映著雪白皮膚。三歲生日那天,沈培讓她扮蜜蜂,頭上戴著假觸鬚,有小燈泡會亮,又會發出嗡嗡聲,那孩童滿屋跑,笑出祖斐的眼淚。

  現在沒有希望了。

  聽說祝志新已經有兩個男孩,大的三歲,小的一歲,長得都像他。

  祖斐替他高興,他們祝家最愛小孩。

  彼時一有家庭聚會,老中小三代女眷,都愛坐在祖斐身邊,慇勤地詢問她打算幾時開始飼養嬰兒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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