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斐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有空一起喫茶。」
「—定。」
祖斐發覺她雙手在簌簌地抖,半晌,才能把話筒放回機器上。
接著她雙腿也顫抖起來,整個人如秋風樹梢的一片時子。
祖斐狂叫起來,掩著雙耳,一聲又一聲,直至喉嚨沙啞。
然後她坐下痛哭。
等到再度抬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水分湧到臉上,祖斐整張面孔腫起來,祖斐憔悴地靠在沙發上,也不站起來亮燈。
她心裡已經很清楚,卻還希望有奇跡出現。
門鈴在黑暗中響起,祖斐彈跳起來。
「方祖斐小姐,」有人在門外說,「我們知道你在裡邊,請讓我們同你交談。」
祖斐已經豁出去,跑到門前,打開,疲倦地說:「走開,我想獨處。」
門外站著歐陽與他的助手公冶。
歐陽雙眼閃出興奮的光芒,「方祖斐,你終於明白了。」
「走開。」祖斐帶著哭音。
公冶拉一拉她的教授,低聲說:「我們走吧,她需要休息。」
歐陽焦急說:「我們追了七年才得到這一條線索。」
「我們無權過問她的私事,教授,她已經夠難堪。」
歐陽太息一聲。
祖斐覺得他們不失學者風度,伸手把鐵柵打開。
他們兩師徒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請進來。」
祖斐這才打開燈。
公冶小姐一眼看到茶几上的花,非常震動,看!」
歐陽向她使一個眼色。
祖斐緩緩地說:「我不希望聽到你們再提靳懷剛三個字。」
歐陽馬上回答:「可以。」
他像是在斟酌字句,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一直相信他們已經抵達我們這裡。」
祖斐輕輕問:「他們善良嗎?」
「智慧、友善。」
「你如何知道?」
「他們留下來,純粹為著做研究工作,與我們的政府早達成協議,交換知識。」
祖斐啞然失笑,「我們有什麼知識可以交給人家。」
歐陽的臉一紅。
公冶小姐說下去:「這些年來,有不少人與他們接觸過,我們搜集到充分的證據,他們從一個城市走到另一個城市,建立實驗室,但國防部偏偏不與我們合作。」
祖斐說:「這與天文學有什麼關連?」
「方小姐,天文學知識只來自兩方面:照望遠鏡及收集殞星的資料。」
祖斐不以為然,「別忘記航行者,它正往冥王星出發。」
歐陽笑,「但是我們渴望知道太陽系以外的消息。」
祖斐默然。
「政府不應對我們保密,」歐陽有點氣憤,「我們有權知道。」
祖斐站起來,「這一切,也不過是你們的猜測。」
歐陽訝異,「方小姐——」
公冶小姐碰一碰他的手肘,「教授,我們走吧。」
歐陽也不想逼人太甚,歎口氣,「方小姐,騷擾你了。」
祖斐送他們到門口。
「你有我們的電話號碼。」歐陽轉過頭來。
祖斐忍不住問:「倘若接觸到他們,你有什麼目的?」
「我對他們沒有興趣,我不是一個生物學者,我只想知道他們星球的生命與歷史。」
「好奇心的殺傷力至巨,教授。」
祖斐掩上門。
她不會傷害靳懷剛,永遠不。
門外,公冶對她教授說:「你看不出來?她愛他,她才不會出賣他,這條線索已斷。」
「知道他是誰,仍然愛他,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男人根本不懂得。」
他們兩人漸行漸遠,聲音沉寂下來。
祖斐用背脊抵住大門,突覺筋疲力盡,蹣跚走到臥室,撲倒床上。
以往,她治療一切不快的良方便是痛痛快快睡一覺,今天也不例外。
祖斐做了夢。
夢見一位女士送來兩個嬰兒,祖斐伸手去接,竟忘記問她尊姓大名,她放下孩子就走了,祖斐也不管小嬰從何而來,便到處找奶粉餵養他們。
一個稍微大點,有四五個月模樣,已經長得一團粉似,祖斐便把他抱在手中,另一個剛剛出生,雙眼像小動物般緊閉,祖斐不敢動,把他放在床上。
正在忙,祖斐忽然聽得吸塵機噪音大作,自夢中驚醒,只見天色已經大亮,紅日炎炎,不管你怎麼想,太陽還是如常升起來了。
她歎口氣,拉開臥室門。
活潑的女傭把她當姐妹一樣,「沈小姐提醒你,你與她有約,中午她在家恭候。」
「靳先生有沒有找我?」
「沒有,鄭先生找過你。」
「他說什麼?」
「他說要取回他留下的唱片。」
叫他去死。
女傭繼續操作。
祖斐苦笑,這個地方,明明毫無值得留戀之處,偏偏又不願離開,究竟為何?
午飯過後靳懷剛就到了,這次帶來的盆栽如籐狀,捧在手中,似新娘的花束,拳頭大的白花如盛放的茶花。
祖斐接過,湊在鼻端深深聞一下。
她抬起頭,看到懷剛的臉,別有一番滋味,啞口無言。
懷剛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
祖斐現在知道,他出來一次,實在不易。
祖斐的思想飛出去老遠,記得少女時代讀過的希臘神話,丘比特怎麼每天晚上去探訪他的情人賽姬,她為著好奇要知道他的身份,黑夜中拿蠟燭照著他,燈油滴醒丘比特,他振翅飛去,永不回頭。
祖斐沉著地想:應從前人的經驗吸取教訓。
「走吧,沈培在等我們。」
「你打算空手去?」
「你呢?」
「我帶兩瓶葡萄酒。」
祖斐苦笑,懷剛膽子真大,這樣信任人。
「你那個酒,喝了會上癮。」
懷剛溫柔地說:「那你就不得不跟我走。」
祖斐微笑。
不跟懷剛走,還有別的路嗎?
到達好友的家,祖斐鬆口氣。
沈培一家三口迎出來,熱烈歡迎客人。懷剛幾乎立刻與小朋友打成一片,小女孩堅持要招待叔叔,由她領著懷剛到露台去蕩鞦韆。
沈培對祖斐說:「看樣子,你終於找到你要的人了。」
祖斐只是微笑,不出聲。
「幾時結婚?」
祖斐說:「沈培,你的好奇心若不加以控制,對你的人格會有至大影響。」
沈培笑,「我們太注意風度,平白喪失人生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