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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沈培默默地聆聽。

  過一會兒她問祖斐:「那麼多孩子,你同什麼人生?」

  祖斐一呆,「自然是他們的父親。」

  「那又是誰?你一直沒有結婚。」

  「一結婚就生養。」

  「小姐,等你找到值得與之生孩子的男士,恐怕早已過了生育年齡。」

  「不會的!」

  「祖斐,我太知道你的脾氣了。」

  祖斐不再爭辯,沈培說的也許全是真的,現在已成千古懸疑,多說無益。

  與鄭博文在一起的時候,已經發燒地想大量生產,站在童裝店外,衝動地說,預先買下小小的各色衣物,也是時候了。

  鄭博文只是詫異而陌生地看她一眼,像是祖斐在講津巴布韋族土語,他沒聽懂。

  老鄭另有理想,他儲蓄,是為著換車,換音響設備,換女伴。

  這就是運氣了。

  祝家想添增人口的當兒,碰巧祖斐覺得該項主意荒謬。而等到祖斐發現世上竟有如此可愛小動物的時候,鄭博文一點也沒有同感。

  跳探戈需要兩個人,祖斐一直沒找到適合的舞伴。

  交通無故擠塞起來。

  祖斐看著風景,一邊說:「我認識了一位先生。」

  沈培不大在意,沒聽懂。出來做事的人,每一天,隨時隨地,都可以認識好幾位先生小姐,誰會特地提起。

  過一會兒,沈培才會過意來,不禁替祖斐高興。

  她小心翼翼地說:「那敢情好。」

  「是。」祖斐答。

  「他約會你?」

  「不不,還沒有開始,我想你代我打一個電話給他。」

  沈培暗暗好笑。

  沒想到這些年頭還用得著紅娘,要命不要命,可見方祖斐對該位仁兄是另眼相看的。

  沈培用調侃的語氣問:「說什麼呢?」

  祖斐並沒有聽出來,她說:「說我的膝蓋沒事了。」

  沈培更加詫異,這算是什麼密碼,沒想到方祖斐還保留著少女情懷,必要時使將出來,還十分嫵媚。

  沈培沒笑祖斐,待她出院後再說,不怕沒有機會。

  當下只說:「把電話號碼給我。」

  祖斐告知沈培,「他姓靳。」

  這樣一說,她自己先想起來,這個姓字好熟,在什麼地方聽見過,咦,一瓶酒,一位姓靳的先生請她喝過葡萄酒……

  「祖斐,經過這一次,你就否極泰來。」

  「謝謝沈培。」

  「你不如謝周大姐,她說得再明白也沒有,倘若發覺在下照顧不周,革職查辦。」

  「沈培,你真客氣。」

  「大姐對你是另眼相看的。」

  「這樣吧,咱們倆平分大姐的一雙眼睛吧。」

  沈培笑起來。

  到了醫院,祖斐胃裡那團棉花又回來了,一直默不作聲,沈培也無言開解,拍拍她的肩膀,離去,作為朋友,仁至義盡。

  祖斐試圖看小說,情節忽然枯燥起來,全然看不進去。

  沒多久,護士進來替她做清潔程序。

  祖斐感到寂寞,對看護小姐說:「人到了你們手裡,簡單如俎上肉一般。」

  看護一想,果然是,忍不住莞爾。

  祖斐又說:「一點人權也沒有了。」

  看護替她理好頭髮,醫生進來,祖斐閉上眼睛。

  她自小念的是教會學校,什麼都忘了,詩篇二十三篇是記得的,急急默誦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祈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到可安歇的水邊……

  又懷疑這樣臨急抱佛腳是犯戒條的,矛盾十分。

  數不到二十下,祖斐看見頭頂圓燈轉動,不省人事。

  甦醒過來,口渴得要命,喉頭有如火燒,又覺胸口梗塞,說不出話。

  只聽見醫生問:「她醒來沒有?」

  祖斐閉著眼點點頭。

  醫生的聲音傳過來:「你安全了,好好休息。」

  祖斐沒想到這一夜是最難挨的一夜,麻醉藥藥性已過,傷口劇痛,全身神經似要繃斷。

  她落下淚來,低聲呼叫:主啊你接我回去,我實在抵受不住痛苦。

  看護聞聲進來,給她服藥。

  祖斐心灰意冷,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她並沒有期望鄭博文會來探望她,但至少志新應該出現。

  那日他幾乎沒咬著牙齒,拳擊胸膛,應承抽空陪伴方祖斐。

  轉眼就忘了。

  這便是應允與承諾。

  再過一天,能夠起床的時候,祖斐也就原諒了他們。

  周國瑾率領一班同事叫花店送上大籃鮮花,沈培另贈一盆小小仙人掌。

  但祖斐渴望見到他們說說話散散心。

  實在無聊,祖斐緩步偷偷走到三樓育嬰房去參觀。

  簾子一拉開,隔著大玻璃,一式排著二十來三十張小床,躺著一個個小毛頭,一點點大的五官,眼睛全部緊閉,有些張大嘴巴在痛哭,有些熟睡,有些蠕動,就這樣來到世界上,從此做好做歹都要活下去。

  心滿意足的父母沒有想得這麼深這麼遠,產婦由親人摻扶著,面露微笑,指指點點,辨認孩兒。

  開始的時候都差不多,祖斐想,科學家藝術家政治家,士農工商,全部躺在搖籃裡。

  一張張小小面孔使祖斐內心有種融解的感覺,站得有點累,她靠在牆上休息。

  「我扶你回房間吧。」

  祖斐一抬頭,不由得驚喜交集:「靳先生!」

  啊,倒是他來了。

  祖斐立即緊緊閉上嘴,那三個字已經洩露太多機密。

  靳懷剛雙手插在褲袋中,精靈的雙目充滿藏不住的笑意。

  祖斐放心了,原來他也不擅隱瞞心事。

  「看那些嬰兒。」他說。

  「可不是!」

  「你累了,護士找你呢。」

  祖斐點點頭,靳懷剛扶著她慢慢走上樓梯,正如上次一般,他有點困惑,希望有機會看到祖斐健步如飛。

  進入病房,祖斐看到一棵植物,綠色箭狀葉子,小小花朵如一支支白色吊鐘,她即時認出這是俗稱谷中百合的鈴蘭。

  「你帶來的?」

  靳懷剛點點頭。

  祖斐探鼻子過去,一陣清香。

  就這麼一點點意外之喜,已令她渾忘過去幾日的痛苦。

  祖斐說:「五月份是法國人互贈鈴蘭的日子。」

  靳懷剛答:「難得你喜歡。」

  祖斐轉過頭來看著他。這樣細心溫柔,又不著點痕跡,不落一點俗套,沒有一點企圖,她這一輩子見過那麼多異性,沒有一個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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