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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靳懷剛再替她斟半杯,「不能多喝。」

  祖斐發覺酒瓶上商標紙已經撕下。

  「這是什麼地方產品?」

  靳懷剛答:「我也是剛剛收到。」

  「我不相信加州那帕谷有這樣子的酒。」

  靳懷剛只是笑。

  祖斐又品嚐一口,覺得只有傳說中仙子喝的花蜜才配有這種滋味。

  同靳懷剛做朋友彷彿有百利而無一弊。

  「謝謝你。」祖斐說。

  「為什麼這樣客氣呢,否則要朋友來幹什麼呢?」

  祖斐許久沒有結交朋友。她所認識的人,全是辦公室裡的同事,一起做事,一起娛樂,慘過結婚;靳懷剛像是一口新鮮空氣。

  他替她把食物放在茶几的抽屜裡,祖斐知道他要告辭了,異常不捨得,心中吃驚,這往往是劫數的開始,對任何事任何人發生眷戀愛慕都不是好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不小心處理,恐怕不可收拾。

  祖斐定一定神。

  靳懷剛說:「不走護士又要來趕。」

  祖斐微笑著目送他出去。

  她走到浴室,看到鏡子裡的她。

  頭髮如膠如漆,早該好好搓洗。面色蒼白,雙眼無神,衣冠不整,拖拖拉拉。她頹然坐下,偏偏在這種情形下認識靳懷剛,怎麼給他一個好印象呢,以後再打扮都於事無補。

  祖斐消極地拿起小說,埋頭看下去。

  她喜歡看小說,時常選讀光明面的故事,她嚮往真善美,故意迴避詳盡描述人類獸行的作品,以免胸口作悶。

  本來這間白色病房足以使她度日如年,但因為靳某的緣故,祖斐倒不覺得悶。

  這不是一段平凡的邂逅,靳懷剛可供發掘之處甚多,祖斐對他非常非常有興趣。

  看護進來的時候,發覺祖斐已經睡著,一本書落在地上,她替她拾起書,掩上門離去。

  睡了三日,也睡足了,祖斐清晨起床,到處溜躂。

  醫院裡的阿媽推著手車經過,隔層上密密麻麻放著一隻隻洗淨的玻璃奶瓶,矮矮胖胖,瓶身碰瓶身,一路上發出錚錚響聲;另一隻籃子裡盛滿橡皮瓶嘴。阿媽喜氣洋洋地將車子往育嬰間推去。誠然,她的確正在進行一項神聖的任務。

  醫院中最愉快是這層樓,但祖斐覺得它是傷心地。

  醫生十分滿意她的情況,待會計室開門,祖斐去辦了出院手續。

  她撥電話給沈培,秘書答:「沈小姐出外開會。」

  這倒是意外,「沈小姐幾時走的,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上午才回公司。」

  沈培放下電話,公事比私事重要,看樣子不會來接她。

  祖斐收拾雜物,一部計程車,回了家。

  這樣磊落以及懂得照顧自己,想來是有一點點淒涼的。

  祖斐最羨慕那仲長得漂亮的太太,稍微碰到麻煩,便扭著丈夫啾啾啾地訴說不停,嬌嗲十分……環境並沒有如此造就她。

  不過一進家門,祖斐也就滿足了,一室陽光,窗明几淨,女傭並無偷工減料,迎上來問要不要喝雞湯,現燉了在那裡。

  第三章

  祖斐癱在沙發上,這幾年為工作雖然似一隻大猢猻滿山跑,到底也換回若干酬勞。

  她賺取得自己的窩。

  屋裡有她熟悉的味道,想起來了,祖斐把那盆鈴蘭小心翼翼捧出,猶疑起來,應該放在什麼地方,它受不受陽光?愛惜地擱在茶几上,花莖上還有十來個嘟嚕,過兩日都會開出來。

  打點妥善,祖斐忍不住,到浴室去好好洗一個頭。

  裹毛巾的時候著實吁出一口氣,只覺輕鬆,大量灑上香水,披上浴袍,走出客廳。

  喝一口雞湯,祖斐自覺與新人一樣。

  傭人進來報告:「小姐,有人送花上來。」

  祖斐喜不自禁,想到老靳,老靳就到。

  她忙親自啟門,果然是他,手裡捧著一大盆花,朵朵碗口大,潔白如雪,香氣撲鼻,形狀如一支支喇叭。

  祖斐伸手接過,迎他進屋,「歡迎歡迎。」

  靳懷剛永遠精神奕奕,神清氣朗。女傭斟茶給他,他都覺得不好意思,儒雅地道謝。

  祖斐問:「要不要喝碗湯?」

  他看一看,只說:「我是素食者。」

  啊,祖斐想,難道這股與眾不同的氣質就由此而來?

  她笑說:「你的花都栽在盆裡。」

  靳懷剛答:「切割下來,就失去生命。」

  祖斐覺得他有趣,頗為執著某一類事,可見藝術家自成一國,有他們的脾氣,靳氏也不例外。

  很明顯,靳懷剛尊重熱愛生命,一株草一朵花都受到呵護。

  當下他笑說,「在家千日好。」

  「真的,越來越怕出差,越來越怕旅行。」

  這話彷彿說到他心坎裡去,馬上有反應:「我也是。」

  祖斐問:「莫非你到本市來做研究,也是出差的一種?」

  他點點頭。

  「你沒有家庭吧?」

  「我單身。」

  祖斐放下一顆心,忍都忍不住,雙手抱著膝頭,笑吟吟,「一個人比較容易習慣新地方,靳先生沒回來有多久了?」

  靳懷剛說:「我還是第一次來。」

  原來在外國出生,是第二代僑民。

  「要在我們這裡逗留一段日子吧?」

  「兩年合同。」

  看樣子他不似用中文寫作,難怪沈培說她不知道有姓靳的作家。

  祖斐不好意思再三發問。

  他卻說:「這個綠茶很好。」

  口氣像外國人,也難怪。

  「你覺得我們這裡如何?」

  靳懷剛看祖斐一眼,欲語還休,顯然沒有太多好評。

  祖斐忽然維護起本家來,「你若自鄉鎮來,當然嫌這裡擠。」

  不料靳懷剛眨眨眼,承認:「我確是鄉下人,平日愛種花養魚。」

  祖斐只得笑了。

  「幾時請你到舍下便飯。」

  「還有沒有先頭那樣的葡萄酒?」

  「有。」

  「一言為定/

  「你休息吧。」

  祖斐送他出去,經過走廊電話機旁,他看到自己的名片。

  靳懷剛說:「我以為你早已丟掉。」非常驚喜。

  祖斐只是笑。

  「為什麼不撥電話給我?」

  祖斐說:「只怕冒昧。」

  靳懷剛溫柔地看著她,「你們之中,你是內向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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