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到燈下,「媽,正是我。」
「芳好!」
大家歡呼,一擁而上。
芳好回來了,身上運動服穿得有點髒,頭髮長長,梳條馬尾,不施脂粉。
眾人立刻茶水侍候。
結好笑說:「遲三天回來,媽說沒生過你。」
「噓——」
芳好只是陪笑,叫亮佳走近,聽她的胎動。
那邊有成偷偷走進書房打電話。
「有賀,芳好回來了。」
「……」
「喂,有賀,聽見沒有?」
方有賀正在案頭看文件,一聽兄弟這樣報告,感慨萬千,不知如何回答。
他鼻子發酸。
「我們在葉家,你可要馬上來?」
「我在等一通重要的長途電話。」
有成頓足,「你輕重不分。」
「百多名員工的薪酬你說重不重?」
「難道你不是一直在等大姐?」
「是,我是在等她。」
她真的回來了,他又躊躇,像一個演員害怕上檯面對觀眾。
「有成,我心中有數,勿替我擔心,芳好剛乘畢長途飛機,先讓她休息。」
有成笑,「你是女性心理專家,何用我多嘴,我明白了。」
他掛上電話。
再回到客廳,已經不見了芳好。
「大小姐呢?」
「在樓上休息。」
結好追問:「通知有賀沒有?」
「他說待芳好休息。」
結好呆半晌:「這人葫蘆裡賣什麼藥?」
「你知道男人,男人最怕說謝謝,對不起,我愛你。」
「對」 ,結好點頭,「流血不流淚。」
「也許有賀需要準備一下才出現。」
「他不是那種浪漫成性,專講氣氛的人嗎,我還以為他一知芳好回來,會立刻趕到,不顧一切,闖進睡房,伏在她胸前痛哭。」
有成說:「我也以為他會那樣做。」
「這人真變幻莫測。」
「這個多月是他轉折點,昨日,我發覺他手上有厚繭,原來他在公司毫無架子,落手落腳,什麼都做。」
「去,到公司去與他談談。」
有成點頭。
在蝴蝶他見到有賀如火如荼般勤工,與下屬商議大計,吩咐秘書取來最新樣版。
看到有成,他問:「你有話說?」
「沒什麼,我來看看你。」
「有成,進公司來幫我。」
有成機靈地搖搖頭,「我一生最怕被人鞭策,記得嗎,小時候母親逼我背唐詩,我會躲到書桌底痛哭,沒有出息也有好處,家人對我毫無期望,我大可舒適生活。」
有賀說:「沒想到你立刻關上大門。」
「大哥,你這叫工作?統共沒有上下班時間,有人說你半夜三點半回公司來盯著電腦看。」
有賀抬起頭,「是嗎,他們那樣讚美我?」
「那時芳好也想妹妹當她助手,結好不願幫姐姐,原因也與我相同,我們是一對:一隻豆莢裡的兩顆豆。」
有賀輕輕說:「有成,從前,我的世界,不會比我自己大很多。」
「咦,這句話好不熟悉,讓我想一想,對,聖修伯利的『小王子』:小王子住在一個比他大不多少的世界裡……」
有賀說下去:「我從不看見別人。」
「不,你眼中還有伏小姐。」
「有成,你再打岔我就不講了。」
「你說你說。」
「接手蝴蝶後,才知道有個責任,戰戰兢兢,不敢造次,與同事熟稔了,覺得對他們的家庭子女也要照顧,壓力甚大。」
「她們都是成年人,他們知道在做些什麼。」
有賀說:「原來世界比我一個人大許多。」
這時,有同事送毛毯及運動衫樣版進來。
有成好奇問:「這是什麼?」
「這是芳好的主意:每年捐五千張毯子及五千套衣褲給宣明會。」
「這不是一個小數目。」
「我不過代她管理蝴蝶,也繼續她的慈善工作,像不嫌其煩地收集同事及家人的過期近視眼鏡,標明度數,捐到第三世界,由這幢大廈延伸到鄰座,結果整條街部把無用的眼鏡送到蝴蝶來。」
「怪不得她私人時間越來越少。」
「而我一度竟誤會葉芳好是極度自我中心的一個人。」
「她的確有點孤芳自賞。」
「她費事解釋而已。」
有成問:「幾時去見她?」
「待我準備好。」
有成不客氣,「過兩天她又走了,你可怎麼辦?」
有賀微笑,「我仍在蝴蝶,我什麼地方都不去。」
「有人會發現她追求她娶她為妻,屆時你後悔一生。」
有賀吃一驚,跳起來,「你這張烏鴉嘴!」
「趕快行動。」
「她不是那樣的人。」
有成嗤一聲笑,離開了大哥的辦公室。
他好奇,走到鄰室去探視,只見葉芳好辦公室一切如舊,盆栽植物欣欣向榮,桌上一塵不染,古典音樂輕輕播出,側耳一聽,原來是費城交響樂隊演奏黃河大合唱,分明是芳好平時愛聽的音樂。
有成搖搖頭。
如此情深,卻難以啟齒。
原來你若真愛一個人,心內酸澀,反而會說不出話來,甜言蜜語,多數說給不相干的人聽。
方有賀假裝葉芳好就在鄰室,她不過出外開會,隨時會得回來。
那一邊,芳好在房裡熟睡,忽然覺得有人輕輕摩挲她面孔。
她睜開雙眼,原來是結好躺在她身邊。
芳好微笑,結好永遠如此愛嬌。
她問:「有餡沒有?人家亮佳就快生養。」
「亮佳最爭氣。」
「你別落後於她呀。」
「正在努力,看到嬰兒,喜歡到極點,打心裡鍾情出來,但是又怕生命無常,責任驚人。」
「想得那麼多,人類都要絕種了。」
兩姐妹,頭碰頭,說心事。
「亮佳由泳洋接回家去了,知道是個男胎後,他一直笑得合不攏嘴。」
「奇怪,男人還是喜歡兒子。」
「也許因為可以一起打球遊戲以及齊齊看裸女雜誌。」
「其實說什麼都是女兒對家庭周到細心。」
「姐姐,回蝴蝶去看看。」
「蝴蝶已是人家的生財工具,夫復何言。」
「他的還不就是你的。」
芳好一聽,既好氣又好笑,「這是什麼話,別人講當是誣陷中傷,親妹妹說出口,人家信以為真,他同我什麼關係?他不過是我妹夫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