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推門進來。
她以為是李童找她,原來不是。
那是一個剪子頭、戴眼鏡、身段略胖、穿卡其襯衫的男人,他走到書架前找資料,一邊喃喃自語:「英國蘭嘉郡電話簿……在這裡了,唉,芳好,你真井井有條,在下佩服之至,你幾時回蝴蝶來?」
芳好瞪大雙眼,他沒有看見她,她也沒有認出他。
電光石火間,她知道他是誰了。
這是方有賀。
只見他取了資料匆匆走出房去。
芳好怔住,動彈不得。
人人都說他變了,芳好以為是陳腔濫調。
大約是指他比較願意回公司視察,兜個圈,與同事們聊幾句,簽幾個字。
沒想到變的不止是工作態度,連人的外型都完全不同,差些沒把他認出來。
他不但胖了十多廿磅,還患了近視。
胖還有個原因,工作辛勤,身體需要熱量支持,只得多吃,缺乏運動,很快增磅。
但是近視?很少聽見三十歲才患近視,想必是一時用眼力過度。
芳好意外到極點。
還有,他的頭髮本來最講究,一貫找最時髦髮型師剪得略為凌亂,帶點不經意瀟灑,現在也不管了。
芳好坐在角落發呆。
這時,有賀又回轉來。
他站在書架子前,像是找什麼,但半晌不得要領。
忽然,他聽見有人輕輕說:「蘭嘉郡威堅遜紡織公司的布料樣版在第三格左邊。」
有賀聽見,立刻去看,「在這裡了,謝謝。」
他居然心無旁騖,低頭離去。
芳好笑得鼻酸。
她還來不及站起來,方有賀碰地一聲又推開門:「芳好!」
芳好只得說:「可不就是我。」
他走到燈光下,芳好凝視他。
他五官英俊如昔,可是少了輕浮,添了厚實。
有賀也看牢芳好,她似乎更瘦了,面孔只一點點大,但氣色甚佳。
他微微笑,忽然之間混身血液流動,全體細胞活轉來。
他福至心靈,靈機一觸,把手中文件交到芳好手中。
「還站著?快與蘭嘉郡聯絡,威堅遜那邊講的土話不好算英語,大抵只你一人懂得,」他拍兩下手掌,「快,快,開工!」
他匆匆回到自己辦公室,抹去眼角眼淚,伏在桌子上,喘口氣。
好了好了,她回來了,守得雲開見月明。
第十章
不到廿四小時,人人都知道葉芳好回蝴蝶這件事。
林泳洋回到家,大聲叫妻子出來。
亮佳問:「什麼事?」
泳洋說:「你坐好,我有驚人消息告訴你。」
亮佳微笑,「醫生忽然發覺,我懷的是雙胞胎。」
「你聽著,葉芳好回到蝴蝶,已開始辦公,與方有賀並排工作。」
亮佳一怔,忽然號啕大哭。
泳洋知道她歡喜過度。
他擁抱她,「真是本年度最佳消息。」
亮佳抹乾眼淚,「他們幾時結婚?」
「喂,一步一步來好不好,你別貪心。」
「有賀胖了那麼多,他醜得不像樣子。」
「你放心,芳好才不會嫌這些。」
「他們真正冰釋前嫌?」
泳洋笑,「不是我偏幫有賀,他與她有什麼前嫌?」
「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有賀明明追求芳好,卻又忽然回到舊情人身邊。」
「但是芳好失去蝴蝶與他無關。」
亮佳想一想,「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總之今日他們在一起就好。」
「我也這麼想。」
葉太太卻不同意。
「你看,做男人多舒服多容易,一聲浪子回頭,得其所哉,毋需交待前事。」
亮佳輕輕說:「方有賀也不算是浪子。」
「緋聞滿天飛,差些做了人傢俬生子的父親,還有什麼名譽可言?」
「我們會包涵他。」
葉太太長歎一聲,「還有什麼辦法?」
「芳好與他志同道合。」
「芳好年紀老大,不然還怎麼樣?」
亮佳辯說:「芳好選擇很多,有本事的女性不論年歲,巴巴拉華德斯七十高齡仍是美國電視新聞的一顆明星。」
葉太太面色詳和起來,「你總是維護芳好。」
亮佳雙眼發紅,「芳好時遭人誤解,她又孤傲,不屑解釋,而且不到三十歲便被人扣上一頂大齡帽子。」
葉太太不出聲。
亮佳說:「我們最好佯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任他們自由發展。」
葉太太問:「一字不提?」
「是,完全不聞不問。」
「不大好吧?」
「芳好會感激我們。」
葉太太說:「我願意合作,我虧欠大女,我一定盡力成全。」
亮佳說:「那我去通知有成及結好。」
他們一家商量妥當。
門鈴一響,原來是大小姐來吃午飯。
她抱怨腸胃敏感,酸的辣的都不能進口。
老傭人說:「我去做紅米粥,加兩粒鹽,最暖胃。」
大家陪著她閒話家常,絕口不提蝴蝶,也不說方有賀這三個字。
如此忌諱,當然需要高度技巧。
不久葉太太便覺得頭痛,告退出門去打牌。
亮佳說:「最近情緒是有點異樣,喜怒無常,忽爾十分悲哀,覺得沒有把握做個好母親。」
芳好安慰:「盡力而為罷了。」
亮佳緊握芳好雙手。
「別怕,我們這幫阿姨及嬸嬸一定支持你。」
「芳好,生育期間,倘若我有三長兩短,請你幫我帶大這個孩子。」
芳好舉起一隻手發誓,「李亮佳健康活到一百歲我也會盡力照顧這個孩子。」
泳洋驚問:「你們在說什麼?」
車虧這時門鈴響了,傭人去開門,驚喜地:「方先生來了。」
泳洋與亮佳一起別轉頭,假裝看不見他,只是說:「客廳牆壁這隻蛋黃色真漂亮,我們的嬰兒室也可以用這個。」
芳好見了有賀,對結好說:「我們去廣告協會看最佳廣告短片選舉,要不要一起來?」
有成說:「我沒有興趣。」
結好答:「我要陪亮佳覆診。」
各適其適。
有賀與芳好坐一輛車裡。
芳好笑,「他們多麼小心翼翼假裝一切如常。」
有賀也說:「難為他們,這樣有幽默感。」
芳好感慨,「家母不擅做戲,所以避席打牌去了。」
「結好與亮佳也十分耿直,只把我當作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