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心扉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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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廚房一看,鋅盤裡尚有未洗的碗碟,到底是自己的家,無論什麼都有點溫馨,守丹躺到自己的床上,覺得舒服多了。

  粱太太於五日後出院。

  「這樣吧,」她皺著眉頭,不勝其煩,「你不如去姑媽那裡住。」

  守丹說:「我情願留在自己家。」

  「我無暇照顧你。」

  守丹非常固執,「我不要去任何人的家。」

  「守丹,你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我不能陪你一輩子。」

  與苦情電影裡情節完全不同,梁太太並沒有抱住女兒哀哀痛哭,細訴衷情,病中的她力不從心,瑣事積壓,無從處理,守丹一出現就增加壓力,她只希望女兒離開她的視線。

  「你且去姑媽處看看。」

  守丹去了。

  姑媽年紀比她父親大一截,已經做了外婆,對守丹倒是十分親善,叫她坐,斟一杯開水給她。

  居所環境狹小,她似不甚注重衛生,無論是窗簾、檯布、墊褥,甚至是衣服、頭髮,都在一個月之前就該洗了而沒冼,幸虧天氣冷,聞不到氣味。

  正在閒聊,就快要說到守丹的父親,守丹聽到身後有異聲,轉過頭去,看到一個一歲左右的幼兒笑嘻嘻站在她身後。

  守丹也朝他笑。

  那孩子走過來,臉蛋髒髒,身上穿臃腫的棉袍,卻赤著一雙小腳。

  這樣冷的天氣,幼兒竟光著腳站在冰凍的花磚地上。

  他過來抱住外婆的腿,守丹看到小小腳底長滿了厚繭,看來他習慣不穿鞋襪已久。

  守丹再坐一會兒告辭。

  也沒有把那副情景告訴母親,只是無論如何,不肯到親戚家住。

  梁太太活下來了,並且在朋友介紹之下,找到工作。

  就是在那一天,守丹收到心扉的信。

  字跡有點稚氣,不像是成年人,但守丹一樣高興,細細讀了起來。

  「守丹,謝謝你來信,事隔經月,相信伯母的病已經痊癒,有時候,大人心煩意亂,又覺得小孩不能瞭解他們複雜的處境,寧取沉默,你一定會體諒她,做好功課,聽她的話,有空來信,心扉。」

  守丹心裡舒服多了。

  她把心扉的信收在一隻長方形扁平糖果盒子裡。

  梁太太的脾氣一日比一日壞。

  她工作極忙,每日天黑才能回到家裡,守丹聽到鎖匙響,放下功課一心一意迎出去,不料母親一見到她的笑臉,便粗暴地吆喝:「別把我當作今日的最佳節目!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守丹即時敗興而返,整夜坐房內,希望母親再來喚她,但是沒有,母親服過藥即上床睡覺,每晚如此。

  守丹且永遠不知母親幾時回來,家裡只有一個衛生間,母親最恨有人佔用,碰到守丹在裡頭,一定用煩厭的聲音令她立刻出來。

  守丹這樣告訴心扉:「我希望可以擁有私人衛生間,泡在浴缸中,一個小時也不挨罵。」

  連帶把其他心事,憧憬、牢騷,一併寄到中央郵箱一○○號去。

  心扉的回信:「守丹,據悉,伯母所患症候,很多時,五年之後會得復發,身罹惡疾,她身受壓力至大,你要多多體貼她。將來,擁有私人浴室之時,希望你品味良好,希望你不要用粉紅色心形浴缸,心扉。」

  守丹笑得眼淚都差些落下來,想到母親健康欠佳,又為之惻然。

  守丹已習慣在夾縫中過活,她不能沒有母親,年輕的寡婦也需要女兒,她把日常生活中一切不如意推到守丹身上:乏人追求,是因為身邊拖著個這樣大的女兒,辛勞工作,自然也是為著幼女,神經緊張,脾氣惡劣,也是守丹給她壓力之故。

  一旦守丹離開她,失去種種借口,真不知如何過活。

  況且守丹是那麼笨,做母親的根本離不了這個女兒。

  守丹記得父親生前的舊知上來探訪,一定是很熟的朋友,談話內容很實際。

  那位姓沈的阿姨說:「不如把守丹送出去寄宿吧。」

  梁太太冷笑一聲,「哪來的錢,梁百思生前老說:功課好送到衛斯理或史蔑夫去,無心向學也不打緊,在家陪媽媽逛街喝茶,誰知剩下那一點點錢,還年年貶值,看樣子能熬上本市大學已上上大吉。」

  那位阿姨並不灰心,過一刻又說:「海外沒有親友嗎?送出去走讀也好。」

  「我沒有心思替她搞手續,找監護人。」

  「你情願母女倆對牢互相虐待?」那阿姨詫異。

  守丹聽到母親忽然歇斯底里地笑起來,「你也真會形容,真的,她怕我,我何嘗不怕她,你看守丹,長得同梁百思一模一樣,看見她,便使我想起百思,以及他去世後帶給我的苦難,我也撐得差不多油盡燈枯,又兼一身病,有時守丹的影子都使我戰慄,沒有她,至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爛,自由自在地死。」

  母親的眼淚「籟籟」落下來。

  那位阿姨不停地勸。

  最後說:「我們打算明後年移民,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把守丹送過來我們處,當放假走走也是好的,兩母女這樣打困籠不是辦法。」

  但是梁太太沒答應,一句遠水救不了近火便推了她。

  守丹一直留在母親身邊。

  「心扉,我真的怕媽媽,都是因為我吧,她吃了那麼多的苦,一年一年過去,算一算,她今年已經三十九歲越來越不容易找到對象,下班後總鑽進房內,不是聽音樂就是打電話,她沒跟我講話已經很久很久,舅舅,以及姑媽也早已不與我們來往,每星期只有一個清潔女工來三次,順帶替我們做些簡單的菜式,每到下午三點,我便渴望門鈴響,開門給女工,與女工閒聊幾句,我覺得非常孤獨,盼望你的來信,守丹。」

  清潔女工十分同情守丹,時常藉故與她攀談。

  ——「考試沒有?」

  「已經考過了?」

  「成績好嗎?」

  「還不知道?」

  「你猜想拿第幾名?」

  「十名內吧。」

  守丹十分慷慨,其實她的功課才沒有那麼理想,分數平常,母親唯一的好處也許是從不逼守丹名列前茅,她對女兒沒有期望,只是履行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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