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令守丹吃一驚。
那一頭淡金色頭髮長可及腰,臉容秀麗,身段修長,像香煙廣告中的模特兒,看到羅倫斯,立刻過來招呼,親吻他的臉,看了看守丹,又說:「你的女友?真漂亮。」
守丹立刻知道她是誰。
「心扉,她是第一任侯太太。前頭那些侯太太一個比一個長得美,我追到三十歲也追不上,太叫人自卑了,她態度也和善,待知道我是誰之後,仍然很客氣,由此可知,她已經不愛侯書苓了,但張琦琦對前夫仍有感覺,因為她還相當在乎。」
「守丹,三十歲並非人類生命極限,你大可繼續追下去,直至四十歲,五十歲。」
「心扉,有時你的幽默感豐富得叫人受不了。」
羅倫斯馬上介紹,「這位是侯太太,這位也是候太太。」
那金髮女郎當然不笨,立刻恍然大悟,「啊,侯書苓終於遇到理想對象了,叫我沁菲亞即可。」
守丹朝她笑笑。
沁菲亞對羅倫斯說:「老闆硬說這件南宋哥窯仿漢式八方壺是好貨,你來幫幫眼,還有,這套清朝乾隆五彩十二花神杯可真完整無缺。」
守丹這時才知道阿洛對古玩也有研究,真不簡單。
鑽研半晌,沒有結果,大抵是西貝貨,羅倫斯不便壞人衣食,故不予拆穿。
沁菲亞邀他們喝下午茶,羅倫斯推搪,送守丹回家。
守丹問:「那只八角瓶是真的嗎?」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那底是真是假?」
「哪裡來那麼多真貨,假山假名,假花假草,假古董假字畫,配著人的虛情假意,妙哉妙哉。」
守丹聽了,鼓起掌來。
她問:「沁菲亞還有無同侯書苓來往?」
「他已經不再親自見她,只派我招呼沁菲亞。」
守丹笑,「將來侯書苓叫你打發我的時候,望你大方些。」
「守丹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她多數為什麼事找侯書苓?」
「周轉不靈。」
「古董生意不理想?」
「能夠拿得到,為什麼不拿呢?」
「張琦琦呢,她此刻又做什麼生意,可有大展鴻圖?」
「守丹,你真的越來越關心侯書苓了。」
「我替我自己著想才真,跑在馬路上,萬一碰到從前的侯太太們,也知道首尾。」
「張琦琦做製衣生意。」
「成功嗎?」
「外銷,成績平平。」
「你對她們的行情倒是一清二楚。」
「我東家姓侯,正如你說,走路上,老闆娘都不認得,那還怎麼混。」羅倫斯微笑。
「她們為什麼嫁給侯書苓。」
羅倫斯洛歎口氣,難以啟齒,說不是,不說也不是。
幸虧守丹自己解答:「呵,我真笨,我知道了,同我是一樣的理由。」
羅倫斯洛說:「今時今日,生活艱難,如果有一個人,樂意並且有能力解決疑難雜病,當然受女性歡迎。」
「那麼,到最後,她們又為什麼離開他?」
羅倫斯笑了,這才是守丹真正要問的問題,這小傢伙,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子,聲東擊西,原來如此。
他得想一想才回答:「問題解決之後,也許她們覺得付出的代價亦不少,因此終止合約。」
「什麼代價?」
「譬如說,我們最寶貴的時間。」
守丹微微笑:「我的時間沒有更好的去路。」
「那麼,也許,侯書苓這次真的找到了他理想的對象。」
「心扉,但我不是他找到的,我是他父親物色的人,以前那兩位候太太,沁菲亞與張琦琦,也都是他父親替他挑選的嗎?每次結婚,他彷彿都迫不得已,並且要付出龐大的聘金,我深以為奇。」
過著這樣奇異的生活,守丹卻仍有時間想念著於新生。
「心扉,我已有多日沒見過於新生,不知他生活如何,明年他就要進大學,屆時,過去的人與事,在新學年新鮮的刺激下,一定慢慢淡卻,一如衣服上一個不顯眼的漬子,雖然當初,那斑點也曾使他煩惱過。」
這些日子來,如果沒有心扉的信,以及能夠去信心扉處,心事不曉得向誰傾訴。
「心扉,媽媽婚後,生活並不好過,那男人酒後嫌她囉嗦,伸手打她,眼睛腫如皮蛋,一臉瘀青,找羅倫斯洛求救,他問她想怎麼樣,她哭了,她想離婚,有些女子再婚相當幸福,她不同,她總是自尋煩惱。」
招蓮娜只結了四個月的婚。
離婚手續要待一年後才可以辦妥。
羅倫斯洛痛恨那英國人,終於叫他好看。一日,乘他自酒吧出來,著人使他「摔了一跤」,跌斷他鼻骨,方才罷休。
招蓮娜忽然老了下來,喝得更多,羅倫斯洛這樣形容她:「很少站著,總是斜斜躺沙發裡,雇著一個女孩子,成日替她拿這個取那個,極少起來,像是不願意知道天分日夜。」
半夜起來,腳下一軟,頭撞在茶几上,昏迷不醒,被送到醫院。
羅倫斯匆忙趕至,急急說:「守丹,且莫慌,我馬上帶你去看她。」
守丹緩緩抬起頭來,淡淡說:「我正忙著。」
羅倫斯連忙蹲下來,「守丹,到底是母親。」
守丹笑笑,「家母在侯書苓合約上簽字那日已經去世。」
羅倫斯歎息,「她的頭開了花,傷勢不輕。」
「我不是醫生。」
羅倫斯還待再說,守丹已經用遙控器開了音樂,聲音震天價響。
羅倫斯指著她說:「你會後悔的!守丹。」
守丹抬起頭來嫣然一笑,「我知道。」
羅倫斯歎口氣說:「夫復何言。」
招蓮娜自醫院出來後,正式露出老態,她不再打扮,原來抹掉濃妝,卸下誇張的衣飾,她也就是個小老太太。
羅倫斯向守丹報告她的近況,守丹靜靜地聽,一聽完,往往即時轉變話題,羅倫斯識趣,以後很少提起她。
「心扉,我們母與女、夫與妻、統統分開住,各有各的天地,也許會有人以為不正常,讓我告訴你這個故事。一日,我在街上看到一名高大的少婦走在前面,後面跟著瘦削的老婦,抱著幼嬰,原來,那嬰兒是少婦的兒子,老婦是少婦的母親,她竟把母親當老工人來差遣,豈非比我們更畸形,但卻為一般人所接受,我越來越不明白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