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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替她整理衣裳,接聽電話,打理家務,集秘書、管家、司機、打雜於一身……猛地發覺,這同一般家庭主婦的職責沒有什麼不一樣。

  但,但我是林自明博士。

  我淒酸地想,寒窗十載呢?

  再也沒有自己的時間做工外進修,著書立論,日子久了,一定庸庸碌碌,同施秀升一樣,當一份可有可無的差做盛國香的陪襯品。

  門匙一響,國香回來了。

  我轉頭看她。

  「問題解決了。」她明快地說。

  我意外地看著她,等待進一步的解釋。

  她給我一張支票,抬頭是林自明,發票人是師父。

  我不相信雙眼,「國香,你認為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不,但這幾個月我不再是你的負債人。」

  「下個月呢?」

  「下個月我要去希臘。」

  「國香,我們要好好談一談。」

  「好好好,讓我先休息一下,」她歎口氣,邊脫外衣邊笑,「別心急。」

  我沒沉住氣,趁她淋浴,到師母家,放下支票。

  「第一:」我說,「支票沒理由寫給我,我可不是施秀升,婆婆媽媽,控制女人的財政。二:她應當管理自己的收支。三:舉債度日,毫無長遠之計,沒有誠意與我一起生活。」

  師母看我一會兒,「你是認真的。」

  「你打賭我是。」我用力拍在桌子上。

  她不出聲。

  「這算什麼,短暫的偷情?」

  師母反問:「你說是什麼,你是當事人。」

  「今夜我會向她求婚。」

  「林自明,你真需要一個兩個女兒的家庭?」

  「師母師母師母,告訴我應當怎麼做。」

  「可憐的林自明,你煩透了是不是,比起應付可怕的生活問題,鬥垮施秀升實在太容易了。」

  師父冷冷地說:「沒那麼大的頭,偏想戴那麼大的帽。」

  師母說:「你一隻手如意一隻手算盤,林自明。」

  我鬼叫起來:「是是是,我窮心未盡,色心又起。罵呀,罵垮罵臭我。」

  師母笑,「你看他那憊懶相。」

  「我實在走投無路,我兄弟隨時會回來,我與國香沒有自己的家。」

  「當初,你並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我以為國香會知道怎麼做。」

  「國香又以為你知道怎麼做。」

  我抬起頭來,「她抱怨我?」

  「她沒有,你有。」

  「她說些什麼?」

  「什麼都沒說,林自明,給你做盛國香,排除患難離開十五年的配偶,結果不過是聽新伴侶日夜發牢騷,你會怎麼想?」

  「我不願意過一日算一日。」

  「人人都是過一日算一日,回去吧。」

  「對,該張羅晚飯了。」我憤怒地說。

  師父搖搖頭,「愛人多過自愛是很難的。」

  國香獨自坐在露台籐椅子裡,頭上包著大毛巾,身上披著浴衣,手中拿一杯葡萄酒,琥珀色的酒映在雪白的毛巾上。

  她喜歡白色,襯得褐棕的皮膚如南洋風情,偏偏露台上又開著碗大的大紅花,坐著沉思的她如一幅高更的圖畫。

  我胸口一陣絞痛抽搐,深深後悔。

  只要在一起就好,不要再計較細節,我蹲下在她身邊。

  我吻她細長的手指,「今夜我們出去跳舞。」

  國香不出聲。

  「你另外有建議?」

  「今日是施峻生日。」

  一共才兩個孩子,卻好像每天有大事發生似的:生日了,生病,教師要見家長,衣服要買新的了,忽然鬧情緒……諸如此類。

  「那麼我們明天去。」

  「明天再說吧。」聲音有點冷。

  「今天我可否加入?」

  她詫異地看我一眼,「不必勉強,她們並不喜歡你。」

  施峰定與她說過話了。

  我一敗塗地。

  只見她換上衣服出門。

  「幾時回來?」

  「十點,十二點,不肯定。」

  「我來接你。」

  「不用。」

  「是在施家吧?」

  她已經開門走了。

  浴室一地毛巾,沐浴洗頭一次用六七條,國香的排場與眾不同,只不過這次我沒有替她順手收拾,隨它們攤在那裡。

  我走到她剛才坐過的籐椅上坐下,鼻端上聞到她專用的藥水肥皂。

  輕輕問:「國香,我們會怎麼樣?」

  大紅花沒有回答。

  我開出車子滿山飛馳,終於駛到施宅附近,停下來。小洋房裡有音樂,人影幢幢燈已亮起,窗戶一小格一小格鵝黃色,像圖畫書中房子。

  孩子們的笑聲清脆地傳出來,聽了令人心曠神怡。

  我一直喜歡孩子,曾專心研究他們的笑聲為何傳得那麼高那麼遠……

  理論是理論,現實中碰到施峰施峻,即時成為仇家,針鋒相對。

  今日施家有生日會。

  以後逢是過時過節,我就只有站在門外看的份。

  八點多,施秀升由施峻送出來,她同父親說:「如果沒有櫻桃,就要草毒,或是其他粉紅色的冰淇淋。」

  施秀升緊緊擁抱女兒,「如果買不到,就吃掉你,你也是粉紅色。」

  施峻咭咭咯咯地笑起來。

  她父親滿心歡喜,高高興興地去買冰淇淋,做得那麼自然活潑,心甘情願。

  他與盛國香是否相愛是另外一件事,多年共同生活卻配合得天衣無縫,她主外,他主內,兩人各得其所。

  我還有一大段的路要走。

  誰會注意到停在對街的小房車,以及車內神經兮兮的年輕人。

  把頭靠在車椅墊上出神,孩子們的聚會,這上下也該散了,不應拖到半夜。

  沒一會兒,施秀升挽著水果糕點冰淇淋回來,重疊疊,拉長了兩條手臂,甘為孺子牛,但凡女傭嫌粗重瑣碎的功夫,都落在他頭上,當然,他還算值得,說起來,那是他的親生孩兒,正式的妻室,他是有代價的,國香固定豐富的收入使他安心地做藝術家。

  卻看不出我有什麼理由要向他學習。

  要勸服國香適應我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的事,她下意識正訓練我往施秀升的路上走。

  我不禁納罕:那又何必脫離施宅?

  孩子們逐個散出來,送客的也正是施秀升。

  看樣子就知道他們玩得很盡興,好幾個孩子渾身大汗,頭髮貼在額角上,有些上衣沾滿了蛋糕汽水漬,在門口拉拉扯扯,意猶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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