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不是我見過的那個無理取鬧的香雪海?
抑或香雪海是個兩面人,平時斯文有理,一旦碰到月圓之夜,會變成猙獰可怕,駕駛那艘黑色魔鬼型快艇四出破壞?
我把錄音帶交叮噹,卻沒有跟她說明,帶中的聲音屬於香雪海。
叮噹鼓掌表示勝利。
「惡有惡報,那個公關活該。」她說。
「這是你未婚夫千辛萬苦,遭人白眼後得回來的成果。」
「要我如何報答你?」
我猙獰地撲上去——「你的肉體,呵呵呵!」
第三章
後來叮噹請我吃飯,在嘉帝斯。
情調無疑很美,但我倆並沒有喁喁私語,握著雙手凝視雙方,我們激烈爭辯一個問題。
叮噹的結論是:「男女是無法平等的。」
「不盡然,」我說,「一些女人利用天賦本錢,生活得很愉快,她們除了懷孕生子,什麼也沒做過,而她們的丈夫,卻不堪回首話當年,身為老婆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這麼可憐的男人?」
「怎麼沒有?」我夷然,「你見聞簡陋。」
剛在這個時候,有兩夫妻過來同叮噹打招呼,把她拉了過鄰桌。
叮噹雖不嗜交際,朋友還是很多的,他們在副刊寫寫的人,很容易出名,於是似是而非的仰慕者一大群,聽肉麻的話多了,自我膨脹,叮噹雖控制得不錯,有時候還是很露骨。
我獨自喝杯酒,抬起頭,目光自然而然地接觸到對面一桌,我呆住。
這不是香雪海?
黑衣服黑頭髮,持杯獨酌,杯中琥珀色的酒蕩漾,襯得她目光如水。
這女人的一雙眼睛有魔力。
我欠她一個情,應該趁這個空檔連忙搭訕地走過去。
她像是隨時隨地會消失在黑暗中,我要把握機會。
但我的腳還是慢了一步,叮噹回來了。
「怎麼了,大雄?」叮噹問我,「每次出來吃飯,你都帶著一個怪表情。」
叮噹的身形不過略阻擋一下,果然,當她坐下來,香雪海已經消失了。我幾乎懷疑那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
我吁出一口氣。
結帳時候,領班說:「香小姐替你付過,關先生。」
叮噹很詫異,「怎麼搞的,她彷彿一直在盯住我們。」
我回她一句:「香港有多大?」
我應該一個箭步衝上去向她道謝。
我真遲鈍。
香港雖小,再要在茫茫人海遇見她,並不是容易事。
我們的生活如常,在平凡中製造高潮,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為求把寶貝的時間殺掉,各忙各的,咫尺天涯,朋友也不一定時常見面。
一日叮噹閱報,向我說:「盛傳很久,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這麼熱門的消息你都不知道麼?」
「我從不看娛樂版。」
「高尚的人啊,你不曉得你錯過了什麼。」
「什麼?」我納罕,「有什麼令我遺憾終身的消息?」
「趙三公子追求孫雅芝。」
「孫雅芝是什麼人?」
「電視紅星,你生活在外太空?」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不以為然,「我還以為你生為關家的人,死為關家的鬼。」
「但趙三是我們的朋友不是?這孫某不是個好女人,我們應當提醒趙三。」
「我齒冷,叮噹!」我吃驚,「時維公元一九八二年中,你仍存著這種封建的思想?孫女星是不是壞女人,連你都知道了,趙三會不察覺?」
我說:「趙三豈是個糊塗天真的少年郎,你何必替他擔心,看樣子你是妒忌了,叮噹,你看不過眼那個低賤的女藝員居然有機會往上爬,是不是?是不是?」我使勁的把臉湊向前。
叮噹咬牙切齒地說:「你以小人之心,度我之腹,當心我反臉。」
「叮噹,少管閒事,人家自有分寸。」
叮噹不愧是聰明女,馬上改口說:「我不過是說笑而已。」
「這種笑說不得,切記切記。」
叮噹猶自納悶。
「叮噹,你這個新女性,一經考驗就原形畢露。」我取笑她。
她問我:「我的原形是什麼?」
「一隻有點小聰明,但無大智慧的小箭豬,專門四出傷人,但卻又害不死人。」
「多謝。」
沒想到發作得那麼快。
趙三傳我。
我約他到我寓所,剛斟出威士忌加冰,他便抵達,模樣有點憔悴。哦,那個電視紅星看樣子有一手,趙三那愛情的雨露使他疲於奔命。
我向他擠擠眼,表示:你的事,我全知道。
他拿著我給他的酒,一口氣喝光,心事重重,咦,不大像行蜜運的樣子。
我等他開口訴衷情。他躺在我的長沙發上良久,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朋友。
我們默默對坐。
叮噹替我掛在廚房的瓦風鈴清脆地響起來。
閉著眼睛的趙三終於開口。
他說:「大雄,我在戀愛。」
「報上已經報導過。」
「報上的消息不盡不實。」
「那自然。」我微笑。
趙三說:「雅芝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那也自然。」我微笑更濃。
「大雄,你是不是在聽?」他抗議。
「當然當然。」
「我要介紹你認識她。」他興奮地說。
「榮幸之至。」
「聽我的忠告之後,她已經停止演出。」
俗語對這種行動有不悅耳的形容:孫小姐已被某富商包下來了。
「大雄,你為什麼掛一個曖昧的笑容?」
「我有嗎?對不起。」
「你這個人跟他們一般庸俗!」趙三罵,「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樣,我們是相愛的。」
「稍安勿躁,趙三,有話慢慢說。」
「我父親反對,我兄弟反對,現在連你也來這套。」
我詫異,「趙世伯這麼開通的人也反對?他自己的女朋友比起你的可不遜色呢。」
「他不會明白,他用錢買下女人的心,自然不會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
看著趙三呼天搶地的表情,我感到滑稽。
「父親責怪我在她身上花費太多一一」
「你花掉多少?」我忍不住問。
「五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