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喜寶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6 頁

 

  「這湖上在春季有鴨子。鴨子都飛走了。」我說。

  「遷移,候鳥遷移。」勖存姿說。

  「我不認為如此。」我說,「這些鴨子不再懂得飛行,它們已太馴服。」

  他又看著我,他問:「你怎麼可以在清晨臉都不洗就這麼漂亮?」

  這是第三次他讚我漂亮。

  「你有很多女人?」我問,聰慧提過他的女人們。

  「不。我自己也覺得稀奇,我並沒有很多的女人。」

  「為什麼?」

  「你不覺得女人個個都差不多?」他反問。

  我覺得乏味,也許他見得太多。但是丹尼斯阮說我是突出的。但丹尼斯阮只是個孩子,他懂什麼,他的話怎可相信。

  「你也有過情婦。」我說。

  「那自然,」他答,「回去吧。」他站起來。

  我陪他走回去。小路上低窪處的積水都凝成了薄冰。(如履薄冰。)我一腳踏碎冰片,發出「卡嚓」輕微的一聲。像一顆心碎掉破裂,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我抬高頭,月亮還沒有下去呢,天空很高,沒有星。

  「明天要上課?」勖存姿問。

  「要。」

  他忽然憐愛地說:「害你起不了床。」

  「起得,」我說,「一定起得了。」

  他猶疑片刻。「我想住幾天。」

  我腳步一停頓,隨即馬上安定下來。「你要我請假嗎?」

  「也不必,今天已是星期四,我不想妨礙你的功課。週末陪我去巴黎好了。」

  「機票買好了嗎,抑或坐六座位?」我問。

  「我們坐客機。」他微笑。

  「為什麼?」我失望地問,他不答。

  回到屋子,他在客房休息。辛普森的表情一點兒痕跡都沒有。英國人日常生活都像阿嘉泰姬斯蒂的小說,他媽的亂懸疑性特強,受不了。為什麼他們不能像中國人,一切拍檯拍凳說個清楚?

  我淋熱水浴,換好衣服去上課。勖存姿在客房已睡熟了。我對辛普森說,有要事到聖三一院去找我。

  到課室才覺得疲倦,雙肩酸軟,眼皮抬不起來,未老先衰。瞧我這樣兒。早兩年跟著唐人餐館那班人去看武俠午夜場,完了還消夜,還一點兒事都沒有,如今少睡三兩個小時,呵欠頻頻,掩住臉,簡直像毒癮發作的款式。

  我只想鑽回被窩去睡,好好睡。

  可是今夜勖存姿說不定又不知要如何磨折我。也許他要到阿爾卑斯山麓去露營,我的天。

  我把頭靠在椅背上,又打一個呵欠。

  有人把手按在我肩上。我嚇一跳,轉頭——

  「丹尼斯。」我睜大眼。

  丹尼斯阮。

  他吻我的臉、我的脖子。「我找到你了。」

  我說道:「坐下來,這是課室。」

  「我找到你了。」他狂喜,「你姓姜,你叫小寶。」

  「喜寶。」我改正他。

  「我找到你了。」老天。

  我拿起筆記。「我們出去說話。」

  在課室外我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雇『哥倫布探長』找的。」他抱緊我,「你可不叫咪咪。」

  我的頭被他箍得不能動彈,我說:「我以為你雇了『光頭可傑』。」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咱們是同學?」他問。

  「為什麼要告訴你,」我不悅,「你這個人真是一點兒情趣也沒有,完了就是完了,哪來這麼多麻煩。」

  「我想再見到你,怎麼,你不想再見我?」

  「不。」我往前走。

  「別生氣,我知道你嚇了一跳,但是我不能忘記你。」

  「還有這種事!」我自鼻中哼了一聲。

  「我不能忘記你的胸脯,你有極美的——」

  我大喝一聲,「住嘴!光天白日之下,請你放尊重些。」

  「對不起對不起,請你原諒,但小寶,週末我們可以見面嗎?週末我們去喝酒。」丹尼斯阮說。

  「周未我去巴黎。」我一直向前走。午膳時間,我要回家見勖存姿,因為他是我的老闆。

  「告訴我你是否很有錢?」他用手擦擦鼻子,「你手上那只戒指是真的?」

  「你為什麼不能PISSOFF?」

  「你別這樣好不好?」他說,「週末去巴黎,下禮拜總有空吧?」

  「我沒有空閒。」我說,「我的男朋友在此地。」

  「我才不相信。」他很調皮地跟我後面一蹦一跳的。

  「當心我把你推下康河。」我詛咒他,「浸死你。」

  「做我的女朋友。」他拉著我手。

  「你再不走,我叫警察。」

  我已經走到停車場,上車開動車子,把他拋在那裡。倒後鏡裡的丹尼斯阮越縮越小,我不怕他,但被他找到,終究是個麻煩。

  ——他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劍橋是個小埠,但不會小得三天之內就可以把一個女人找出來。我知道,這裡的中國女人少。

  中午勖存姿在後園料理玫瑰花。居然有很好的陽光,但還是冷得足以使皮膚發紫,我把雙手藏在腋下,看著他精神百倍地掘動泥土。

  他見到我問:「下午沒課?」

  「有。」我說,「尚有三節課。」

  「回來吃飯?」他問。

  「回來看你。」

  他抬起頭。「進屋子去吧。」他說。

  我們坐下來吃簡單而美味的食物。這個廚師的手藝實在不錯,勖存姿很講究吃,他喜歡美味但不花巧、基本實惠的食物,西式多於中式。

  「你懂得烹飪?」他問我。

  我點頭。「自然。煮得很好。」

  「會嗎?」他不置信。

  我笑,不說話。

  「下午我有事到朋友家去,晚上仍陪我吃飯?」他像在徵求我同意,其實曉得答案永遠會「是」。

  我點點頭。「自然。」

  「沒約會?」他半真半假地問。

  「有約會我也會推掉。」我面不改容。

  他也笑。

  我們說話像打仗,百上加斤,要多累就多累。

  下午三點就完課了。我匆匆回到家,開始為勖存姿做晚餐。不知為什麼,我倒並不至於這麼急要討好他,不過我想他曉得我會做家務。

  做了四道菜:海鮮牛油果,紅酒燒牛肉,一個很好的沙拉,甜品是香橙蘇芙喱。

  花足我整整三小時,但是我居然很愉快,辛普森陪著我忙,奔進奔出地幫手。她很詫異,她一直沒想到我會有興趣做這樣的事情。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