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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這對勖存姿不公平。他是一個很具吸引力的男人。

  即使他沒有錢,我也會跟他出去約會——約會而已。

  聰慧的父親……勖存姿,存姿。一個男人的名字有一個這樣的字,為什麼。我會問他。我並不怕他。一點兒也不。

  約會一個女孩子並不是稀奇的事。一個男人生命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一個女人的生命之中也有許多許多的男人。

  以前的女人可以坐在蘭閨中溫馨地繡上一輩子的花,現在這種時節已經過去。約會女友的父親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我是很開通的。

  在家呆到十二點,勖存姿的電話來了,是他的女秘書搭的線,他那親切的聲音說:「別忘記我們兩點正有約會。」我放下電話,覺得很滿足、踏實。就像接聽長途電話,可愛的男孩子在八千里外說:「我想你。」其實一點實際的幫助也沒有,薪水沒有加一分,第二天還是得七點半起床,可是心忽然安定下來,生活上瑣碎的不愉快之處蕩然不存,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個恍惚曖昧的笑容,一整天踏在九層雲上。

  我居然可以吸引到勖存姿的約會,這恐怕就是最最大的成就。

  正當我要出門時,老媽打電話來,叮囑這個叮囑那個。我叫她別擔心,儘管自由地去結婚,或許我會買一條繡百子圖的被面送給她。

  她說父親要見我一面。他書面通知老媽的。

  我沉默一會兒,我說:「我沒時間給他。」

  「他無論如何還是你父親。」

  「我沒有溫情。我姓姜,薑是我的母親的姓。」

  「你自己告訴他。」

  「不,你告訴他。」我說。

  「我不願與他有任何接觸。」老媽說。

  「我也一樣。」我說,「叫他去地獄。」

  「你叫他去。」老媽掛上電話。

  我拉開大門,電話鈴又響,是勖聰恕。他問我記不記得他。

  「是,我記得你,」我哈哈地假笑,「當然我記得你。你好嗎?」

  我看手錶,我已遲到了,勖聰恕父親在樓下等我。

  他遲疑一刻問:「今天晚上有空嗎?」

  「我現在正出門赴約呢。」

  「啊,」他失望,「對不起。」

  「明天再通電話好嗎?明天中午時分。」我說,「對不起,我實在要出去了。」

  「謝謝,再見。」我擲下電話。

  勖存姿的車子果然不出所料,已經停在門口,是一輛黑色平治,由他自己駕駛。

  我拉開車門,「對不起,我遲下來。」

  「遲十分鐘,對女孩子來說,不算什麼呢。」他溫和地問,「我相信你曾令許多男人等待超過這段時間。」

  我笑。他開動車子。

  「為興趣問一下,你最長令人等過多久?」

  「十年。」我說。

  勖存姿大笑。他有兩隻非常不整齊而非常尖的犬齒,笑起來並不像上了年紀的人,他的魅力是難以形容的。我不介意與他在一起。

  我沒問他去哪裡,去什麼地方都無所謂。

  他說:「女孩子都喜歡紅色黃色的跑車。」

  「我不是那種很小的女孩子。」我小心地說。

  「你說話盡可能像昨天一般的自由,不必顧忌我是老頭子。」

  「你老嗎?」

  「是的,老。我的肌肉早已鬆弛,我的頭髮斑白,我不行啦,」他笑得卻仍然很輕鬆,「小女兒都準備結婚了——聰慧與你差不多大?」

  「我比她大。」我說。

  「但是她比你幼稚好多。」

  「我說過她有條件做一個天真的人,我沒有。」我簡單他說,「聰慧並不幼稚,她只是天真,我非常喜歡她,她待人真正誠意,她像你,勖先生,勖家的人都好得不得了。」

  「謝謝你。」他笑。

  我們沉默下來。

  過一會兒勖存姿問:「你願意到我另外的一個家去晚餐

  「另外一個家?」我略略詫異。

  他眨眨眼,「狡兔三窟。」

  我微笑,「我願意去探險。」

  那是小小的一層公寓,在高級住宅區,裝修得很簡單,明淨大方,門口樹蔭下有孩子腳踏車的鈴聲。像他這樣的男人,當然需要一個這樣的地方會見女朋友,有男傭為我們倒酒備菜。男傭比女傭能守秘密。

  「聰慧說你在英國有房子。」

  「是的。」他不經意地說。

  我不服氣,「我打賭你在蘇格蘭沒有堡壘。」

  「你喜歡蘇格蘭的堡壘?」他略略揚起一條眉毛。

  「噢是。令人想起麥克佩斯·奧塞羅。悲劇中的悲劇。蒼白的,真實的。我不喜歡童話式堡壘——從此之後仙德瑞拉與魁力王子愉快地生活在一起——甜得發膩——我又說得太多了。」

  「不不,請說下去。」

  「為什麼?」

  他正在親自開一瓶「香白丹」紅酒,聽到我問他,怔了怔,隨即說:「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大概是你喜歡孩子話,」我笑,「為什麼不與聰慧多談談?」

  他倒少許酒在酒杯中,遞給我,「聰慧有宋家明,聰憩有方家凱。聰恕有無數的女朋友。我妻子有她的牌友。」

  我問:「你妻子不瞭解你?」我哈哈大笑。「真奇怪,」我前仰後合,「所有的妻子都不瞭解她們的丈夫。」

  勖存姿凝視我一會兒:「你很殘酷,姜小姐。」

  「我根本是一個這樣的人,」我說,「我不是糖與香料。」

  「至少你誠實。」他歎口氣。

  我嘗嘗酒,又香又醇又滑,絲絨一般,我貪婪地一小口一小口啜著。

  勖存姿一直在注視我,我的眼睛用不著接觸他的眼睛也可知道。我極端地高興。

  他忽然問我,「在生活中,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麼?」

  「愛。」

  「呵?」他有點意外?

  「被愛與愛人。」我說,「很多愛。」

  「第二希望得到什麼?」

  「錢。」我說。

  「多少?」他問。

  「足夠。」

  「多少是足夠?」

  「不多。」我答。

  「還有其他的嗎?」

  「健康。」

  「很實際。」他說。

  我一向是個實際的人,心中有著實際的計劃。我可不能像勖聰慧這樣浪漫在風花雪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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