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原,這表示什麼?」
原醫生吁出一口氣「小郭,這表示你接案子之時,太過感情用事。」
琦琦與求真笑起來。
小郭怪叫:「你拒絕我?」
「我拒絕的是許女士,與你無關。」
「不行,這件事我已經上了身。」
「小郭,你應是個藝術家。」
小郭悻悻然,「你盡情諷刺好了。」
「許女士要求什麼?」
求真說:「他們要求同年同月生。」
原醫生笑,「真是好主意。」
「你做得嗎,原醫生?」求真用到十分低級的激將法。
原氏笑了。
小郭追擊,「再說,你們曼勒研究所的人闖的禍,理應由你收拾殘局。」
「唔,好像是老容在外犯的錯誤,此人私自影印實驗室一本筆記,學得些許皮毛,以為練成神功,便私自下山,直想揚名萬里。」
求真問:「他是你的徒子或是徒孫?」
「他是我師伯的徒兒。」
「呵,師弟,你師伯有無叫你清理門戶?」
原醫生看著求真笑「卜小姐愛看武俠小說。」
「對,我愛讀好小說,形式不拘。」
「此時老容行事小心得多,由弟子出面,出售青春激素,已成為巨富,又是著名慈善家,成就比我強。」
「啊。」
世事往往如此。
原氏自嘲,「說不定幾時師伯嫌我行事怪誕,叫他把我清理掉呢!」
琦琦吁出一口氣,「恢復青春,是人類億萬年來的意願。」
原醫生忽然笑,「人人都息勞歸主,單剩我們活著,又有什麼味道?」
琦琦抬起頭,「看著相愛的、熟悉的人一個個衰老去世,真是悲劇。」
小郭卻不耐煩了,「喂,別開研討會好下好?老原,你到底見不見客?」
「我若不準備見她,也不會在府上出現了。」
「咄!」小郭總算放下心來。
一旦完成任務,得償所願,他又覺得出奇地空虛,這是他偵探事業最後一件懸案,之後,他可以完全淡出退休。
求真明白他的心意:「小郭先生,你大可以東山復出。」
小郭咕噥「這副老骨頭——」
原醫生給他接上去「你要換一副?容易得很,到曼勒研究所來。」
琦琦忽然說:「原醫生,並非不敬,我老覺得你們那裡比馬戲班還熱鬧。」
原醫生目光炯炯,「如何見得?」
「你替我做完手術,我在出院那個上午,有點空檔,曾離開病房五分鐘。」
「護理人員沒同你說,不得擅自遊蕩嗎?」
琦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說:「我打開了門,看見走廊對方,也是一道門,門裡,當然是另一間病房。」
「你沒有敲門吧?」求真太好奇了。
「沒有,但是我聽見對面門內,有猛獸咆吼嘶叫之聲。」
連小郭都打個突,琦琦無從說起此事。
琦琦說下去,「我驚問:『誰?』對面病房裡的住客聽見了,忽作人聲,沉聲答曰:『我是斯芬克斯!』我連忙退入房內,緊緊關上門,渾身打哆嗦。」
求真看著原醫生,「獅身人面獸斯芬克斯?」
原醫生給了一個絕妙的答案:「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病人。」
小郭說:「琦琦,那是你的幻覺吧?」
「我不認為如此。」
「那麼,」小郭說,「曼勒研究所的確,出過馬戲班。」
求真有點怕原醫生反對。
但是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只聽得原氏輕歎一聲,「會員所學,的確太雜了一點。」
小郭說:「我去通知許女士前來會面。」
「約好時間,通知我。」
原醫生站起來,把杯內之酒喝個涓滴不剩,打算離去。
「原醫生,」求真喊出來,「陪我們多聊一會兒。」
小郭瞪求真一眼,「他的職業不是說書。」
求真問:「原醫生,你的事業可是探險,繼續探險?」
小郭忽然拍著桌子大笑起來,「不,他的任務是失戀,繼續失戀!哈哈哈哈哈。」
原醫生真好涵養,只是無奈地搖搖頭,無言離去。
他一出門,琦琦便發話,「小郭,你這個人好無聊,怎麼可以這樣揶揄他?」
「我說的都是事實。」
「但那是他的傷心事。」
「我同他,已熟不拘禮。」
「我最恨就是這一點,最親密的人之間尚且是留些餘地好,何況是朋友。」
小郭瞪著琦琦,「所以我同你的距離深若峽谷。」
他們吵了幾十年,有時還真不像打情罵俏。
求真連忙解圍:「我們趕快去約許紅梅吧。」
琦琦卻不悅地拂袖而去。
求真歎息:「小郭先生,你遷就她嘛。」
「她處世有一套怪標準。」
求真說:「我觀察了那麼些年,她那一套,也下會比你那套更怪。」
小郭不語。
「人生苦短,何必為小節爭意氣。」
「求真,你己學得大智慧。」
求真啼笑皆非,「小郭先生,你又來嘲笑我。」
小郭戴上帽子,「我已意興闌珊,求真,你去辦事,我且回家休息。」
「我送你。」
小郭不住擺手,「免禮,你且去辦事。」
求真趕到列府,管家見是熟客,自動迎她進內。
許紅梅在後園,坐在輪椅上沉思,一名看護侍候在旁。
老人家頭髮乾枯,風一吹來,蕭蕭白髮飛舞,她一動都不動,彷彿盹著了。
求真輕輕走近。
許紅梅這才抬起頭來。
求真蹲下,在她耳畔說:「我們找到原醫生了。」
「呵,替我問候他。」
「他打算同你見個面呢。」
許紅梅笑笑,「你看這茶花開得多好,可是它不及桅子,花若有色無香,還不算好花,可是世間幾乎所有香花都只是白色,除卻玫瑰,所以世人愛玫瑰,自有道理。」
求真唯唯諾諾。
過了一會兒,許紅梅又說:「年紀大了,十分懶動,穿衣妝扮,都費力氣,精神不夠,也是對客人不敬,請你對原醫生說,恕我不出來了。」
求真說:「他是醫生,他會明白的。」
許紅梅仰起頭,看天空,又垂首,輕輕對求真說:「昨夜我睡在床上,忽然想像肉身已經下葬,漸漸與大地融合,那種感覺,異常舒暢,原來,我並非那麼畏懼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