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我哪一點不好?」
「紅梅,你什麼事都沒有,但是他有選擇自由。」
紅梅深深失望,她跌坐在沙發中,用手掩住面孔,再也不顧儀態姿勢。
求真驚奇。
中年的許紅梅是何等雍容瀟灑,老年的許紅梅豁達通明,可是看看少年的許紅梅,如此彷惶無措,簡直叫人難為情。
「紅梅,坐好,有話慢慢說,不要糊塗。」
許紅梅索性蜷縮在沙發上,「如此寂寞難以忍受。」
求真忽然明白了。
年紀相差太遠,他們同許紅梅現在有代溝,難怪原醫生無法接受她的好意。
再下去,連卜求真都要收回她的友誼了。
「聽著,紅梅,一個人最要緊是學習獨處。」
「我不理我不理,」紅梅掩住雙耳,「我不要聽你教訓。」
「紅悔,」求真起了疑心,「請你控制自己,你不記得你自己的年紀?」
「我二十二歲,」她任性地說,「我毋須理會你們的教導。」
求真大驚失色,「你忘記前生之事?」
許紅梅靜下來,瞪著她,「什麼前生?」
「紅悔,你我是怎麼認識的?」
許紅梅怔怔地看著求真,過一會兒說:「你是我媽媽的朋友。」
「不!我從來沒見過令堂,」求真捉住她的肩膀搖晃,「我是你的朋友。」
許紅梅掙脫她,「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已是位老太太,我怎麼會有年紀那麼大的朋友。」
「呸!你才是老太太。」卜求真動了真氣,「你忘了本了。」
誰知許紅梅害怕了,「你為何這麼凶?」
她退到門角。
求真噤聲,原醫生這個手術還有一個不良副作用,許紅梅已逐漸渾忘從前的人,從前的事,她白活了。
這個發現使求真失措,許紅梅的記憶衰退,她變得與一個陌生的少女無異。
那陌生的少女見求真靜了下來,吁出一口氣,「你沒有事吧,要不要替你叫醫生?」
為什麼不叫救護車?求真啼笑皆非。
這時候,門鈴響了,替她倆解圍。
求真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林永豪小朋友。
求真筋疲力盡,沒好氣,「你又來幹什麼?」
那小伙於一臉笑,「我來看看,琦琦是否在這裡。」
「不不不,她不在此,走走走,別煩我。」
但是林永豪已看到站在求真身後的許紅梅,他瞪大雙眼,不願離去。
求真立刻把握機會,決定以毒攻毒,「呵,對了,永豪,你反正有空,請替我把紅梅送回家去。」
林永豪連忙大步踏前,「嗨,紅梅,你好,我是林永豪。」
求真看著紅梅,「不是老叫寂寞嗎,現在好啦,有朋友了。」
紅梅把手結在身後,換上一副歡顏,情緒瞬息萬變,比任何少女更像一個少女。
求真心底有股淒涼的感覺,她自己也好不容易才挨過少女時期,日子真不好過,不由得對許紅梅表示同情,「紅梅,隨時來坐。」
林永豪已經說:「紅梅,我的車子在那邊。」
求真總算一石二鳥,把兩個年輕人轟出去。
她癱瘓在沙發上。
傍晚,琦琦來訪。
二人靜靜坐著玩二十一點紙牌遊戲,順帶討論女性的青春期。
琦琦說:「不能一概而論,很多人的少女時期是她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所以日後一直瞞著歲數,下意識希望回到那個流金歲月裡去。」
「我的少女時期十分黑暗。」
琦琦訕笑,「大概是沒人瞭解你吧?我不同,我無暇理會這樣深奧的情緒問題,我忙著在一間三流夜總會裡伴舞養家。」
求真緘默。
「求真,你們不過是無病呻吟罷了,天底下,什麼樣的苦難劫數都有,連我,因是自願的,也不好抱怨。」
求真忽然說:「生活逼你。」
琦琦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不,誰也沒對我施加壓力,是我自己貪慕虛榮。」
求真更覺淒慘,連忙改變話題,「許紅梅想必已經忘記列嘉輝。」
「她忘得了他?」琦琦十分震驚。
「會的,什麼事什麼人,有一朝都會忘記。」求真吟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間,以為陳跡。」她低下頭,「所以,在當時,任何事不必刻意追求經營。」
琦琦喃喃道:「她真會忘記他?」
已經忘了。
「許紅梅此刻住什麼地方?」
「她住在列宅,列嘉輝已為她作出安排。」
琦琦放下紙牌,打個呵欠,「你記得那姓林的小伙子嗎?」
求真不動聲色,「他怎麼樣了?」
「他失蹤了。」
「那多好,你終於擺脫了他。」
「是,他找到了另外一個目標。」語氣中透著寂寥。
求真莞爾,琦琦一顆心一點不老。
只聽得她又說:「平白又少了一項消遣。」
求真回一句:「我不知你那樣低級趣味。」
「他使我年輕。」
求真說:「我不要年輕,除了一身賤力,什麼都沒有,盲頭蒼蠅似亂闖,給功心計的人利用了還感激到要死。這是我的經驗之談,我喜歡做中年人。」
「小郭喜歡做老年人。」琦琦笑,「他中年比較辛苦奔波。」
「他的確老當益壯。」求真問,「你呢?」
「我永遠喜歡做現在的我,我沒有抱怨。」
求真送琦琦出門時說:「明天再來。」
老朋友真好,什麼話都可以說,尤其是琦琦這樣體貼溫柔的老朋友。
處理得好,老年生活並不寂寞。
一個朋友走了,另一個朋友又來。
那是求真另一個做私家偵探的朋友郭晴。
這次他的稱呼正確無誤,「卜女士,我想借你一點時間。」
「不用客氣,我並不忙。」
郭晴開門見山,取出一張照片給求真看,「卜女士,你可認得這個人。」
求真一眼就認出她是余寶琪,列嘉輝的現任妻子。
「郭晴,別開玩笑,這是列太太,是我叫你去查列嘉輝生活情況才發現了她存在。」
「你從照片中把她認出來,你見過她。」
「我不否認。」
「她也說,她見過你。」
求真大奇,「余寶琪找過你?」
「是,」郭晴答,「事情真湊巧,她到敝偵探社來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