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年內每個日子,我們都奇妙地度過,開頭,我們是一對不相識的年輕人,身邊各有伴侶,然後,我們鍾情對方,跟著,我們一心戀愛,原醫生成全了我倆,我們衷心感激。」
求真靜靜聆聽,「那多好,最主要是當事人高興。」
「現在我倆已白頭偕老,求真,我已無所求。」
求真握住她的手,「紅梅,你濃縮的一生十分精彩。」
「是呀,都無暇理會世界大事,民生疾苦,生活細節。」
看得出通貨膨脹、物價高企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呀,」許紅梅凝視花畔的列嘉輝,「我們真是太幸福了,倘若再活那麼三五十年,少不免日久生厭,初而口角,繼而分手,現在多好,我們沒有時間鬧意氣,亦無機會見異思遷。」
求真頷首。
「現在我們回到老家來終老。」
「是否要我做些什麼?」
紅梅搖搖頭,「也沒有什麼可做的,我同嘉輝的財產全部捐贈大學作獎學金,日常生活也不乏人照顧,我們真正可以安享晚年。」
心境那麼平和,真正令人高興。
「老朋友只要能夠時時見面,於願己足。」
「我一定常常來。」
「我們仍住在老宅裡。」
這時,列嘉輝已走近。
許紅梅笑道:「他來催我了。」
他不捨她把時間用在別人身上。
許紅梅先上車,列嘉輝跟求真說:「一晃眼,她已滿頭銀絲,可是在我眼中,她永遠是個少女,你覺得她老嗎?我不覺得。」
求真微笑。
「我彷彿昨天才認識她。」
黑色大房車緩緩駛走。
求真目送車子在彎角消失,放下心頭大石,故事終於有了結局,她可以發表這一則傳奇了。
為著記念小郭先生,她仍把故事列為小郭探案系列之一。
故事一開始發表,郭晴便找上門來。
「他們回來了。」猜得很準。
「是。」求真並不企圖隱瞞。
「他們現在是什麼樣子?」
「許紅梅四隻眼睛,列嘉輝的手足變為觸鬚。」
「姨婆,請莫難為小輩。」
「看上去,他們似一對老人。」
「是很整齊漂亮的老人吧?」
求真點點頭,「他倆自有專人服侍生活起居。」
郭晴想了一想,「晚年生活有著落,是很要緊的事吧?」
求真啞然失笑,「你說呢?」
「那麼,要從何時開始為安享晚年作出準備?」
求真又反問:「你說呢?」
「不用現在開始吧?」郭晴充滿疑惑,「我才二十六歲,再過十年差不多?」可是他也不十分肯定,「或許越早越好?歲月過得太快,轉瞬間又一年,我該怎麼辦?」
求真拍拍他肩膀,「晚上有空慢慢想通此事。」
「你呢,姨婆,你幾時開始籌謀晚年生活?」
「說來話長,你有沒有六小時?少一分鐘都講不完我的辛酸史。」
「人到了一定年紀,必定有點傷心史吧。」
求真似笑非笑看著他,「你想查姨婆的背景?」
小郭嘻嘻笑。
過一會兒,他問:「他們仍住在老宅裡?」
「不要再去騷擾人家了。」
小郭想一想,「我添置了一些儀器,讓我這樣說,他們不會發覺有人騷擾他們。」
「小郭,你好比一隻臭蟲。」
小郭側頭想一想,「在叔公的記錄中,從未提及有人叫他臭蟲。」
「你怎麼能同你叔公比。」
「是,他已逝世,得到的尊重,一定比我多千萬倍。」
求真回憶到青年時與小郭先生爭執的情形,她有叫過他不堪的稱呼嗎?從來沒有,她一直敬佩他。
「請勿驚動二位老人家,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遵命」
這次,小郭拍攝回來的是電影片斷。
據小郭說,攝影機在一百公尺以外的山坡上,拍攝列家大宅的後園。
看日影時值黃昏,列嘉輝與許紅梅正對弈,一人一步,其味無窮。
鏡頭推近,求真發覺他們玩的是一副獸棋,即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狗,狗吃貓,貓吃鼠,鼠又吃大象那種兒戲,求真莞爾,正是左右不過是玩耍取樂,何必深奧無比。
只聽得列嘉輝問許紅梅:「涼不涼?」想把外套脫下搭她肩上。
可是立刻有看護上前為她加衣。
許紅梅對列嘉輝一笑,緩緩站起來,把手臂穿進他的臂彎,「進去吧。」
「不多坐一會兒?」
「我覺得有人在偷窺我們。」
聽到這句話,求真的臉都漲紅了。
片斷中止。
郭晴說:「老太太真厲害。」搓搓手,吐吐舌頭。
「你滿意了?」
「滿意。」
卜求真也很高興。
過了兩日,她正閱讀,忽爾眼睏,輕輕倚在安樂椅上,不知不覺墮入夢鄉。
開頭睡得非常香甜,四週一片寧靜,求真甚至同自己說,就此一眠不醒,也沒有什麼遺憾。稿件已全部寫妥,擱案頭上,她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交待,心境平穩,毫無牽掛。
正在享受,忽見一人影冉冉入夢來,風姿綽約,朝求真招手。
求真定睛一看,來人卻是許紅梅。
許紅梅年輕貌美,穿著上一個世紀式樣的華服,笑吟吟說:「求真,難為你一直對我好,今日我回去,你也不來送我。」
求真怔怔地道:「你忽老忽小,我一時不知是你。」
紅梅歎口氣,「求真,再見了。」
求真搶上前,「你去何處?」
正在此時,「彭」一聲響,求真自夢中驚醒,睜開雙眼,只見案頭大水晶花瓶摔倒在地。
她頓覺蹊蹺,自椅上躍起,披上外套,駕車往列宅馳去。
新管家前來開門,說:「老先生正休息—」
被求真一掌推開,一徑闖進。
看護迎上來,「什麼事,這位太太找列先生何事?」
「他們在哪裡?」
「在書房——」
求真沒聽完她的話就奔過去推開書房門。
他們的確在書房裡。
一架老式錄音機正在輕輕播放一首不知名的老歌,歌手情意綿綿,哼出糾纏的字句。
許紅梅躺在長沙發上,列嘉輝蹲在她身邊。
「紅梅!」求真喚一聲。
兩個人動都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