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勤看著檀中恕,「我要替你們賺錢?」
檀中恕沒有正面回答:「看樣子我們要為勤勤惡補《資本論》。」
市場組李先生很溫和地說:「讀過韓臣寫的《經濟入門》已經足夠。」
「我是一件貨品?」勤勤指著自己的胸膛問。
幾位專家面面相視,作聲不得。這位文小姐聰明有餘,精慧不足,不知如何向她解釋。
勤勤失望了,看樣子合同簽下去,縱然衣食不憂,她也不能再有自由畫她要畫的畫,她甚至不能穿她要穿的衣服。
勤勤臉上猶疑之色路人皆見。
檀中恕歎口氣,「你們暫且退下,把合同留桌子上。」
他們離開會議室。
檀中恕看著勤勤,待她鎮靜下來。
過了幾分鐘,勤勤問:「你要找我畫什麼,帆船,裸女?」
檀中恕既好氣又好笑,「你仍然畫你慣畫的題材。」
「但是李先生說——」
「李先生只是提供市場消息給你知道,讓你明白外頭在發生什麼事,你總不能閉關自守。」
勤勤噓出一口氣,「那我仍然可以穿破衣服破褲子?」
「私底下你愛怎麼樣都可以,代表畫廊的場合你要聽張懷德指示。」
這是公平的,勤勤點點頭。
「小心仔細讀這張合同,條件已經盡量做得優厚,我半小時後回來。」他開門出去。
留下勤勤一個人坐在偌大會議室中發呆。
一人做事一人當,勤勤打開合同,一句一句讀出來,她已經成年,沒有人可以代她作出任何決定。
檀中恕走到自己房間坐下,神情十分疲倦,用手托著頭。
屏風後傳出聲音,「怎麼,不順利嗎?」
檀中恕搖搖頭,「合同對她有益,不會有問題。」
「那為何神情恍惚?」
「你可記得我當初看到那張合同的反應?」
「怎麼不記得,手指指到我鼻樑上,告訴我,你不會出賣藝術良心。」
檀中恕笑著搖頭。
「過了半年你才肯屈就,為什麼?」
檀中恕答:「實在民不聊生了,也只得前來投靠。」
「胡說,那時你在教書,生活不是過不去的。」
檀中恕很輕很輕地說:「你從來沒有追究過這件事。」
「現在再不問,只怕沒有時間。」
「那我坦坦白白告訴你,我貪慕虛榮。」
「不見得,畫廊並沒有使你成為大畫家。」
檀中恕終於答:「我愛上了你,不能自己。」
那女子笑了,笑聲清脆玲瓏,透著滿足快樂,一如少女。
然後她說:「你過去看看文小姐。」
「我不會擔心她,她們這一代,完全知道要的是什麼。」
「你說得對。」
檀中恕故意讓勤勤多等十分鐘。
勤勤像讀試卷似讀完了合同,才知道疑心過重。
看到檀中恕進來,便說:「對不起我反應過激。」
「沒關係,我不怪你,這裡尚未習慣這種制度。」
「我一直以為做藝術必須不食人間煙火,越單純越好。」
檀中恕笑笑不答。
勤勤說:「我太天真了。」
「年輕人過度老練就不可愛。」
勤勤取出筆。
「你注意到合同為期五年?」
「我看到。」
「這點最重要。」
勤勤笑,「在這五年內,我能否結婚生子?」
「假如你找得到時間的話,畫廊絕對不敢干涉。」
勤勤提起筆,簽下名去。
檀中恕喚來見證人與律師,一同簽了名字。
秘書捧入水晶杯子盛的香檳酒,大家與勤勤握手道賀。
檀中恕一聲不響,退了出去。
張小姐笑著與勤勤說:「大家自己人了,別怪我直率。」
勤勤的目光追著檀中恕的背影。
終於成為檀氏畫廊的一分子,這裡像煞一個秘密會所。
從此之後,苦樂自知。
勤勤放下香檳。
以後,畫廊自會聯絡她。
勤勤拿起外套離開畫廊。
剛才,她注意每一位女士的雙足,都不是她所見過那雙。
有人躲在幕後,不肯露面。
勤勤深覺自己傻氣,人家為什麼非出來見她不可。
第二天,她一早便接到張懷德的電話,張小姐的開場白是:「我們要開始工作了。」
勤勤不明白,我們?
「半小時後我來接你。」
「慢著,」勤勤也不客氣,「我們到什麼地方去?」
「我稍後會告訴你。」對方依然和顏悅色。
「此刻不能說嗎?」
「下個禮拜舉行招待會,把你介紹出去,你說,是不是該置些衣服。」
啊,好,「給我三十分鐘。」
一隻棋子似,但,誰在下她,她又跟誰下,勤勤全然不知。
衣服的式樣早就挑好,勤勤不過去試一試身,是那種手工精美、料子講究的便服,簡單大方,一個色系,正是勤勤平日所喜愛的灰藍。
她沒有異議,畫廊的選擇品味高超,勤勤自認不可能做得比專家更好。
張懷德甚至替她挑了隻新手錶。
勤勤問:「人們會注意這種細節嗎?」
「但你看上去會整齊劃一得多。」
第四章
勤勤依依不捨地收起原有的米奇老鼠表。
穿著新衣回到家中,王媽幾乎不認得她。
「唷,誰把你改造過了,這麼斯文標緻。」她笑著迎上來。改造!文太太出來一看,「是該這樣打扮,那雙破膠鞋早已發臭,謝天謝地,扔掉沒有?」
改造,說得對,這兩個字用得很好,他們在改造她。
「這才似個大人,」王媽節節讚賞,「這樣才有人追求。」
算了,反正是變好,無所謂。
勤勤看看身上的衣服,當制服穿也罷,便笑了起來。
母親問:「工作幾時開始?」
「他們說下星期舉行記者招待會,讓本市知道我。」
母親點點頭,「本來你父親也打算栽培藝術家,辦一個沙龍,叫聚星堂。」
勤勤的興趣大增,「多麼美麗的名字,我怎麼沒聽說過。」
「計劃夭折,有什麼好提,」母親歎口氣,「缺乏經費。」
勤勤無言。
「你別令檀氏失望。」母親提醒她。
「我會好好工作。」
第二天早上,張懷德又來召她。
勤勤的強烈藝術家脾氣,遠遠超過她的藝術修養,頓時覺得被騷擾,很有點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