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石榴圖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14 頁

 

  勤勤發誓以後她不再問任何問題,她懷疑張懷德會在檀中恕跟前訴苦。

  勤勤猜對了。

  張懷德向檀氏述職,臉色很壞。

  她說:「……脾氣很壞,疑心又大,資質並不見得高超。」

  檀中恕不響。

  「她完全不明白整個計劃。」

  檀中恕用手抵著下巴,聽手下訴苦。

  過了很久很久,他說:「她還年輕,青嫩,會開竅的。」

  張懷德問:「你真的這麼想?」

  檀中恕看她一眼,目光尖銳,張懷德十分後悔多言。

  檀中恕輕輕答:「我正這麼想。」

  張懷德欲語還休。

  「你有話儘管說。」

  「她還差很遠,根本沒有準備好。」

  「在你協助之下,應該沒有問題。」

  張懷德想一想,退出門外。

  檀中恕站在窗口,很久很久,沒有改變姿勢。

  室內靜寂一片。

  忽然之間,檀中恕笑了。

  屏風後面的人也響應他,跟著笑起來。

  檀中恕問:「她像你,還是像我?」

  「當然像你,記得嗎,當年與你去紐約,還是第一次乘飛機。」

  檀中恕自嘲:「但是,已經以畫家自居了。」他停一停,「翻翻畫冊,便以為精通西洋畫史。」

  「什麼事都得有個開始,我喜歡文勤勤,她是個真人。」

  檀中恕說:「我相信是,我全無見過她裝腔作勢。」

  「做一個藝術家,先決條件是要做個真人。」

  「那麼我們找對了人,來,喝一杯慶祝。」

  「醫生說——」

  「別理那些討厭鬼說些什麼。」

  勤勤卻不得不理會她指導的話,他們讓她坐在台上長桌首席,台下坐著十來位記者,有的代表電視台手持攝影機,有些用強力閃光燈拍照,爭相發問,場面模擬似真的一樣。

  勤勤手心冒汗,英語並非她母語,雖然發音準確,語調似模似樣,到底有點緊張。

  她早已把所有問答背熟,上來的時候,深覺這個假招待會荒謬,坐下來看到這個場面,心怯了,才知道練習是必需的。

  一位記者問:「文小姐,東方的藝術家飄洋過海到西方來,失卻民族的根,會有理想的發展嗎?」

  勤勤呆住,本子裡沒有這個問題,要命,這分明是考她來的,她要憑機智應付。

  可恨鎂光燈不停閃爍,她眼睛都花了。勤勤說:「哪裡的土壤適合藝術,根部就可在該處生長,藝術家祖籍何處並不重要。」

  勤勤看到身在後座的張懷德點點頭表示讚許。

  「文小姐,你覺得奧姬芙的風格如何?」

  「所有成名前輩的作品都值得尊重。」

  「沒有成名的呢,哈哈哈哈。」

  「既然沒有成名,我們之間沒有接觸,甚難置評。」

  「文小姐——」

  張懷德站起來,「今天到此為止,大家散了吧,去把照片衝出來,呆會兒我們看錄像帶。」

  勤勤怔怔的,下台來站著不動。

  「你做得很好,」連張懷德都有點意外,「反應很快。」

  勤勤抬起頭來,「我覺得自己呆若木雞,還需好好操練。」

  張懷德大感快慰,「你願意學習練習就好。」

  「我太幼稚,我以為畫畫只要把畫畫好。」勤勤低下頭。

  「時代不一樣了,什麼都需要包裝,從前的畫家可以住深山中,待後世花一千年去發掘他們的才華,現代人可負擔不起如此奢侈。」

  勤勤問:「下星期就去紐約?」

  「對。」

  「為什麼趕得這麼急?」

  「是檀先生安排的時間,對了,你有沒有出過門?」

  「家父曾攜我們母女環遊過世界,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浮光掠影,不記得那許多,但是對幾個美術博物館的印象,是相當深刻的。」

  張懷德忽然掩嘴笑。

  勤勤莫名其妙,「我講了什麼好笑的事嗎?」

  「你的口氣似答記者,勤勤,招待會已經散了,鬆弛吧。」

  勤勤這才尷尬起來,需要學的太多太多,不止學做畫家,也學做人。

  照片洗出來,張懷德同美容師商量:「頭髮還是放下來好,襯得臉容秀麗些,面頰上胭脂要換一種顏色,有一種金橘色試一試……勤勤,你有沒有發覺你太愛皺眉頭,切戒。」

  勤勤偷偷歎一口氣。

  比做戲還累。

  「沒有那麼壞吧?」

  勤勤一轉頭,「檀先生。」

  他來了,朝她會心微笑,勤勤心一動,莫非他是過來人?

  「你也試過這個滋味?」勤勤衝口而出。

  檀中恕笑,「來,我們抽空去喝杯咖啡,別去理他們。」

  「張小姐會罵的。」勤勤吐吐舌頭。

  張懷德過來,「檀先生,請過來看錄像帶。」

  勤勤不敢睜大眼睛,只自指縫間看自己:她有點呆,眉頭皺得太頻,時常伸手去摸耳朵,唯一的優點是英語說得不錯。

  唉,斷不是明星料子。

  張懷德看著勤勤,「沒有時間喝咖啡了,是不是?」

  勤勤巴不得有個地洞好鑽進去。

  第二三四天,勤勤不住在會議室練習,第五天,她一走進會場的姿態已經不同:冷靜、孤傲、清秀的面孔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動作伶俐,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出奇的甜美。

  這時,全場人都認為她是可造之才。

  勤勤在這幾天內,平均每天只能睡六小時。

  幾次三番她想找楊光說幾句話,實在抽不出時間。

  就這樣,水急風勁,勤勤號去得又疾又快,岸上的楊光瞬息間只剩下一個小小黑點。

  遠去了。

  檀中恕每天都來看效果,他說:「可以了,太純熟反而虛假。」看一看勤勤。

  勤勤雖然發過誓不再問問題,終於還是輕問:「為什麼是紐約?」

  擅中恕輕輕答:「因為先知在本地歷來不吃香。」

  勤勤明白了。

  「來,我們去喝那杯咖啡。」

  「去哪裡?」

  「到了你就曉得。」

  張懷德過來說:「明天上午十點鐘的飛機,勤勤,司機八點鐘接你。」

  勤勤問檀中恕,「你與我們同行?」

  「他們應付這種場面綽綽有餘,我不一定抽得出空。」

  勤勤隨他進電梯,檀中恕按了二十四字頂樓。

  「也是我們的寫字樓?」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